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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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緒雲盛的屍體並沒有大咧咧地擺在武林正派的麵前,而是交給了前來善後的紅鶯, 要她尋一個冰洞, 亦或是能夠保存屍體的地方,暫且保密了他的死, 將盟主以失蹤來算。

    盟主不在,武林大會自然開不成,地煞教的人沒有收到教主的指令, 也沒有出現。

    大家交頭接耳探討著事情反常,六神無主, 從日出等到日落, 卻始終沒有等來盟主。

    於是,從沈嘉禾那邊知曉了整件事發展的乾坤莊莊主便順勢提議, 暫且先將武林大會的事情擱置到一邊, 當務之急是該找出盟主的蹤跡。乾坤莊的仁義之名,當年與八方莊齊名, 班莊主既然發話, 尋找盟主的事便是以他為主導, 即便那些人不願意聽也還是會聽。

    班莊主先是帶著他們從武林盟的內部尋起,又派人假裝不經意地從一個十分隱蔽的地方,搜出了幾箱賬本。賬本以抬頭上的小字分為兩部分, 一個寫著武林盟,一個寫著地煞教。

    這是秦九趁著金庫被炸掉引發了騷動時,故意藏在此處的。

    清晨炸掉的金庫著實吸引了暫居在武林盟的人,幾個弟子驚疑地看著幾位掌門人翻看著賬本, 一下子就將這兩件事聯係了起來,小聲地嘀咕著:“該不會和那些金庫有關係吧?”

    盟主不在了,便是以班莊主為首的幾個德高望重的掌門人做決策。

    班莊主深沉地點了點頭,和掌門人商量了一下,認定這事可以去查。

    金庫的門雖然被炸掉了,但裏麵的真金白銀並沒有損失半分。

    因為事發突然,大家之前都等著盟主決策,所以金庫裏的東西,他們隻是看過,卻並沒有人真正細查,隻是派了乾坤莊的弟子守在門前,便算了事。

    班莊主選了幾個門派中為人正直,辦事麻利的弟子清點這些金銀的數目。

    幾個人前前後後忙來忙去,從戌時清點到亥時,才將金庫中的金銀清點完畢,與搜到的賬本一對照,數目竟是半分不差。

    這數目自然是差不了的,畢竟賬本和金庫中的財物,都是沈嘉禾精心計算的。

    錢莊中的賬本就算賬目再明晰,也不能直接用在這裏,所以沈嘉禾便讓秦如一把賬本送去了天門莊,叫他們依據這些賬本,偽造出兩份假賬。

    天門莊精通商賈之道,做出的賬本,便是連那群商人都未必能分辨得出,更何況是這群武林人士。至於那上麵的字跡是不是盟主的,也不會有人在意,畢竟盟主會藏,但未必會親自去寫這些東西。

    而金庫被炸毀之後,隻有乾坤莊的弟子守在這裏。

    秦九帶著幾個無垢劍莊的弟子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對照賬本,把多出來的金銀運走。

    兩份假賬,一份寫著武林盟,一份寫著地煞教,本就是刻意惹他們懷疑的。

    再加上盟主如今不知所蹤,便有人猜他是因為金庫敗露而畏罪潛逃。

    班莊主勸慰大家不要急躁,覺得此事存疑,便讓大家暫且先留在武林盟,一邊搜尋盟主的蹤跡,一邊將此事查個清楚。

    隻要他們肯查,開始查,自然能查出許多與地煞教關聯的東西。

    對於沈嘉禾來說,隻要盟主不在了,最大的威脅就鏟除了,至於善後問題,總有人會去做,與她再也沒有什麽關係了。

    外麵鬧得人仰馬翻,她不為所動,低垂著眸子,吹涼瓷勺中的湯藥,喂到秦如一的嘴邊。

    秦如一半靠在床頭,擰著眉,無言地瞧了瞧那碗黑漆漆的湯藥,一時沒有動彈。

    沈嘉禾笑了笑,聲音溫柔,“良藥苦口利於病,快點喝了吧。”

    秦如一抿抿唇,艱難地說道:“……太苦了。”

    沈嘉禾點頭,輕巧道:“嗯,我故意的嘛。苦參,黃連,龍膽草,都在裏麵了。”

    秦如一:“……”

    能讓秦如一說苦,那這湯藥必然是苦到難以下咽。

    秦如一想也知道,沈嘉禾是在怪他硬撐。

    他雖然中了毒,也說了要休息片刻,但那毒卻沒讓他一直睡下去,而是輕易地被一陣顛簸給搖醒。等到他睜開眼時,就見到了白景鈺在背著他,兩腿打顫,一路扶著樹像個七八十歲的老人似的,顫顫巍巍下著山。

    秦如一覺得,自己要是再不自力更生,可能就不是被毒死,而是被摔死的了。

    於是,秦如一就掙紮著要自己走,然而卻忘記自己中了毒,雙腿沒什麽力氣,強撐著走到快要到達山底的地方,被凸起的石頭一絆,就順勢栽了下去,一路滾下了山。

    等到他再次清醒時,自己已經在房間裏,身上腿上被綁了夾板,手指微動都鑽心的疼。從山坡滾下來的傷,竟然比從盟主那裏受的傷還要重。

    沈嘉禾把藥碗放到一邊,伸出手指故意戳了戳他的傷口,“讓你下次再不聽話。”

    “……下次不會了。”

    秦如一本是想拉著她的手,嚐試著動了動,卻被夾板夾著,動彈不得,頗為沮喪地說:“如果知道現在會拉不到你的手,我就不會這麽做了。”

    沈嘉禾神色複雜地瞧了瞧秦如一,見他滿是無辜地講著這話,透著滿滿的真心實意,忍不住在心裏悄悄歎了口氣,又暗自生出幾分甜蜜,一隻手握住他露在外麵的手指,感覺自己這輩子大約是栽在了他的身上,想出也出不來了。

    她卷著發梢,頗覺不平衡地嘟囔了一聲:“說得好聽。”

    雖然她知道,他如今口中說出的,全都是他在心裏想的。

    唉,這個人怎麽坦率到這個地步,反而顯得她很別扭似的。

    秦如一微彎手指,勾了勾她的手,大抵是想到了他們在地煞教秘牢時的對話,便接上沈嘉禾對他說過的一句:“我唱得也很好聽,你要聽我唱給你聽。”

    沈嘉禾全然不配合,饒有興趣地說:“哦?那你唱啊。我要聽。”

    秦如一:“……”

    她怎麽不跟著正常劇情走啊?

    秦如一頂著沈嘉禾期待的目光,抿著唇,隔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道:“真要唱啊?其實我不太會唱……”

    “也不用太複雜的,什麽童謠之類的都行,隨便哼兩句嘛。”沈嘉禾還從來沒聽到過秦如一唱歌,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一隻手撐著下巴,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秦如一騎虎難下,沉思片刻,不情不願地說道:“那我唱了……”

    他一邊回憶,一邊不確定地唱著,開頭有些磕磕巴巴:“上,上北下南左西右東,遇到假山向右走,看見書房向左退……”

    沈嘉禾:“……”

    沈嘉禾:“……這是什麽童謠?”

    秦如一認認真真道:“我爹教我的認路歌。”

    沈嘉禾眨了眨眼,問道:“認哪裏的路?”

    秦如一回道:“我的房間。”

    沈嘉禾想了想,又問道:“有用麽?”

    秦如一沉默了。

    沈嘉禾:“……”

    沈嘉禾:“……我懂了,你不必說。”

    這樣都沒能阻止少俠的路癡,秦莊主想必也是操碎了心。

    看來他們成婚的時候,得派個人時刻盯著點秦如一,看這個路癡程度,他很有可能大半夜的找不到新房。

    沈嘉禾打開窗戶,看著外麵的燈火通明,武林如今一片混亂,她的心卻安寧了不少。

    她撐著頭,悠悠閑閑地說道:“傷筋動骨可是要一百天呢,少俠,看來我們要趕不上下個月初六的良辰吉日了。”

    秦如一聞言,立刻動了動手指,想要從床上坐起來,然而毒性還未徹底散去加又添新傷的雙重影響,使得他實在沒什麽力氣支撐起自己,隻能徒勞地辯解:“還好,趕得上的……”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啊?”沈嘉禾沒好氣地回複道,“你是不是真好,我瞧得出的。我可不想到了成婚那天,嫁個拄拐的夫君。”

    秦如一委屈地垂下了頭,不言語。

    沈嘉禾笑了起來,看著窗外漫天星辰,輕聲道:“不過我也算過了,就定在夏天怎麽樣,等丞相府池塘裏的荷花開了,我們就成婚好不好。再在這裏養上幾天,我們就回家。”

    什麽武林盟,什麽地煞教,和他們再也沒有關係了。

    他們隻要在未來,闖蕩著他們的江湖就好。

    短短幾天,能改變的事情有許多。

    比如有人在後山尋到了地煞教的秘牢,還從那彎彎繞繞的地牢中找到了一具麵容枯槁的屍體。據他們所說那個屍體被鎖鏈層層拷住,發現時光從麵容上,早已辨認不出是誰,隻能從那身在袖口繡有無垢劍莊標誌的衣服上,勉強猜出這人或許就是不久前出場的白望津。

    無垢劍莊的老莊主前來辨認,古稀之年的老人逃避現實這麽久,終究不得不承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實。

    外麵的事情一天一個新發展,那群武林人看得應接不暇,所以秦如一的靜養反而不會惹人注目。他在武林盟靜養的幾天,就隻有沈嘉禾和秦九會來,偶爾大半夜的白景鈺會從窗戶翻進來,每次隻是喝著涼茶,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也不管秦如一回不回他。

    秦如一知道他心裏裝著事。

    白景鈺雖然怨著白望津,但那畢竟是他的血親,見他死狀如此淒慘,心裏總會有所觸動。

    他以為秦如一不知道那些往事,秦如一便也裝作不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江湖人的身子骨比起普通人要壯實許多,秦如一比沈嘉禾所預想的,恢複得速度要快上許多。

    他們便告別班莊主與白勇他們,早早踏上了回程的路。

    本來白景鈺不喜歡武林盟的氣氛,想跟著他們一起走,但被班若輕飄飄地用“小白你陪我去買胭脂”這句話所打動,果斷地拋棄了這個想法。

    臨走前,班若拉著沈嘉禾的手,笑嘻嘻地說道:“沈姐姐,如果你和阿一成了婚,記得在婚宴上給我備份‘蜜悠軒’的蜜餞,上次小白給我帶過一次,特別好吃呢。”

    沈嘉禾對她這豁達的態度,顯得有幾分意外。

    班若瞧了出來,略帶傷懷地瞟了瞟馬車上的秦如一,隨即釋然地笑了笑,低聲道:“其實知道阿一喜歡沈姐姐的時候,我難過過的,也躲在被窩裏偷偷哭過。可是,我後來想了想,我喜歡阿一,不是希望能和他在一起,而是希望他能幸福。他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

    她歪了歪頭,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我知道沈姐姐會好好對待阿一的,而且我也喜歡沈姐姐,兩個喜歡的人能夠在一起,我心中也是歡喜的。”

    沈嘉禾撩開馬車的簾子,看秦如一身後塞著高高的禮盒,怔了下,“這是什麽?”

    秦如一半是無奈:“白景鈺塞來的,說怕我路途無聊。”

    “啊,我剛才是看他跑走了。”沈嘉禾納悶道,“還捂著臉,是怎麽了?”

    秦如一聞言更是無奈,“我隻是說,婚禮那日我會請他來,以後路過無垢劍莊也會去找他。他就……嗯……”他沉默了一下,表情難得顯露出複雜的神態,“哭著跑了。”

    沈嘉禾:“……”

    沈嘉禾:“……是不是還嚶嚶嚶的?”

    沈嘉禾上了馬車,隨手翻了翻,就見那些禮盒內裝著各式各樣的東西。從糕點幹糧到琳琅滿目的首飾胭脂,每一個禮盒上還都貼著一張紙,絮絮叨叨地說著女人喜歡什麽東西,可以送什麽討未來的嶽母大人和沈嘉禾的歡心。

    她翻到最後,還翻出了一本書,封麵寫著幾個大字——《七招教你奪得未來嶽父的歡心》。

    視線向下移,來到作者那欄,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作者——小蘭花。而且看了看後麵標注的完書日期,還是過完年寫完的。

    沈嘉禾:“……”

    小蘭花什麽時候轉了風格開始寫這種書了?

    她在心裏琢磨了一下。

    小蘭花雖然出獄了,但寫什麽估計還在沈丞相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說,這本書很有可能是他爹授意讓小蘭花寫的,隻不過還沒來得及讓秦如一看見,他們就已經出了京都,去參加了武林大會。

    她隨意翻開一頁看了下去,隻見上麵明晃晃地寫著——“一個優秀的女婿應該學會滴酒不沾,就算不小心沾了也要忍住不能哭。新年更要順著嶽父,嶽父說放煙花就得放。”

    嗯……是她爹授意的沒錯了。

    秦如一見她笑得開懷,便湊了過來,不解道:“怎麽了?”

    沈嘉禾指著上麵的那句話,“你猜這是誰讓寫的。”

    秦如一讀了讀,一下子想起了新年那次的鬧劇,窘迫地微紅了臉頰,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猜測道:“丞,丞相?”

    “你該叫嶽父大人啦。”沈嘉禾晃了晃書,“我爹這是拐彎抹角向你示意呢。”

    沈嘉禾也不知道他爹是怎麽想的,自己拉不下麵子來承認秦如一,就想出了這種方法,拐著彎用書示意。

    她看著白景鈺操碎了心的信,想起班若對她說過的話,不由地感慨道:“少俠,你一直是被大家愛著的呢。不光是我,還有景鈺,班若,班莊主,白莊主……現在還有我爹和我娘。”

    秦如一沉默了片刻,握緊了她的手,唇角掛著淺淡的笑意,輕聲道:“我知道的,我其實……一直都知道。”

    隻是那時他腦海中充斥著複仇的念頭,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也怕牽連到別人,就在心裏豎起了一道牆,把所有人的好意都拒之牆外,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忽略掉他其實從來也不是孤單一人的事實。

    可是現在不會了。

    再也不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趕上520的尾巴啦!比哈特!

    還有兩章左右就要完結啦!如果隻有一章,那就是我合並成粗長的一章了2333333333

    感謝跳跳和loading的地雷,麽麽麽麽噠=3=!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