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能悄悄溜出宮當真是不容易。美淑抽了一口冷風，熟門熟路的翻牆進來。

    推開折扇門的時候，她的指尖觸及了一絲冰冷。內室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對不起……”美淑低著頭喃喃道：“我……我其實不想來可是……”

    房裏的人沉默了片刻，擰著眉頭道：“何事？”

    “小姐她……我……”美淑著急要說出來，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她出事了？”劉慶謔的站了起來，三兩步走到她麵前把住了她的雙肩：“是不是皇後？又因為行刺的事情？你沒有告訴他，我已經查到鄧才的下落，隻是不知道是誰從中作梗，捷足先登……”

    劉慶的話音還沒落，就聽見門外又有動靜。

    美淑緊忙快走幾步，躲在了床邊的帷帳後麵。

    “清河王。”

    “何事？”

    “外頭傳來消息，說是鄧才已經安然無恙的回了鄧鴻府中。”稟告的人壓低嗓音道。

    “何時的事？”

    “就在剛才。”

    “知道了。你謹慎盯著。”劉慶心裏納悶，除了他，還有誰會這樣不遺餘力的去幫綏兒呢？難道是皇帝的心思？這麽一想，他心裏有些惶恐不安。

    “我知道是誰。”美淑聽見外頭沒了動靜，才慢慢的走出來。

    “哦？”劉慶不禁有些驚訝：“你知道是誰？這話當真？”

    “自然。”美淑看見他為小姐的事情擔憂不已，不禁心裏發緊。“若是我沒有猜錯，應當是梁太妃。我出宮之前，梁太妃還聚齊了後宮的妃嬪到嘉德宮，將行刺皇後的刺客也一同帶來。那人根本就不是鄧才。”

    “哦？”劉慶皺了皺眉，陷入了沉思。

    看著他想事情這樣入神，美淑又不知道要怎麽開口了。可是思柔已經明確的告訴她，小姐已經讓妥冉為她準備嫁妝了。開春就要把她許配旁人，這怎麽可以呢。

    她怎麽也不想自己心裏喜歡一人，卻和另外一個人過日子。

    “清河王……”她努了努嘴，有些害怕的攥著拳頭。

    劉慶回過神，見她表情怪怪的不由得奇怪：“你這是怎麽了？”

    “我有些話想問你……”美淑低著頭，為難的說：“可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無妨，你問就是。”劉慶轉身擇了一處坐下。

    “我……”美淑有些窘迫，臉頰也慢慢的燒了起來。

    “自從你告訴我你的初衷，我就一直在默默的為你做事。有些事，可能小姐並不情願我這麽做，可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我願意幫你，哪怕是違背小姐的意願……”

    聽到這裏，劉慶不由得緊張起來：“莫不是她察覺到你在為我辦事？”

    “不是的，並沒有。”美淑輕輕搖頭：“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略微鬆了口氣，劉慶溫然一笑：“那你想說什麽？你不是一直都快人快語嗎？今天這是怎麽了，吞吞吐吐的？”

    “我……”美淑心想，若是這話再說不出口，那隻怕後果也不是她能意料的。“清河王可知道，我為何要這般盡心的聽你吩咐嗎？”

    劉慶倒是沒思量過這個問題，隨口道：“當日要你告訴我你們小姐入宮的路線圖，你很痛快就說了，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能救你們一命。我既然是在幫她，絕沒有害她的心思，自然和你是一樣的，你能幫我，不也就是在幫她麽？”

    “並不是。”美淑凝眉道：“你要我告訴你的何止是進宮的路線，甚至有些東西，我替你從小姐身邊偷出來，又或者把你想要做的事情，委婉的告訴小姐……我不是不知道她未必會接受你的好意，但我還是這麽做了……我……清河王，你到底明不明白？”

    劉慶滿頭霧水：“說真的，不太明白。”

    “哎呦。”美淑急的眼眶都紅了，臉頰燒的滾燙，連她自己都不敢摸。“小姐吩咐妥冉為我置辦嫁妝了。”

    “為何？”劉慶還是沒轉過彎來。“她打算將你嫁出去？難道，她真的發現了你在替我辦事嗎？那你們小姐有沒有暗示過你什麽？”

    “小姐小姐，你總是對她的事情那麽上心，可是她已經是陛下的貴人了。你這份心意，小姐根本就不會明白，即便是明白了，也根本就不會接受，你又何必這樣自討苦吃呢？”美淑傷心了，好像她做的一切他壓根就不明白。

    看她又是著急又是生氣，劉慶就更加奇怪了。“你到底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發這麽大的脾氣。有什麽委屈隻管告訴我，我當初答應你的事情，我還記著呢。”

    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美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是。當日你為我要怎麽樣才肯幫你，我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是。”劉慶點頭：“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我大日答應你了，現在就不會反悔。你隻管說！”

    “我……”美淑深吸了一口氣，與他四目相對。“我……我不想嫁人，可是也不想違背小姐的意思，既然……早晚要嫁……我想……我想自己挑這個夫君。”

    “嗨。”劉慶不禁搖頭：“我還當你要說什麽呢！這件事情還不容易嘛！你看中了誰，隻管告訴我，我設法幫你安排。至於你們小姐那裏，她那麽寵你，你若是有心上人了，她是一定會成全你的。”

    “這倒是。”美淑也覺得小姐一定會成全自己。“我的確是有心上人了，可我不知道我的心上人會不會願意娶我。”

    劉慶示意她到身邊坐下：“你呀，這些年出落的越發標誌了，身手又好，最要緊天長日久的跟著你家小姐，也學會了不少本事。哪家的男兒娶了你為妻，自然是他的福氣，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這樣擔驚受怕的。”

    “真的麽？”美淑萬萬沒有想到，原來他眼裏的自己，竟然這麽出色。“我真的有你說的那麽好？”

    “自然是真的，我哄你做什麽？”劉慶微笑的看著她。

    “可我到底是個奴婢，為妻自然是不敢想。隻要他能接受我，即便是個小妾，我也知足了。”美淑心跳的厲害，真想如實的告訴他真相。可話到了嘴邊，她又猶豫了。

    劉慶是真的好奇了：“哪家的男兒有這麽大的魅力，讓我們一向心頭高的美淑姑娘甘願為妾室。你說來聽聽，看我能不能幫你撮合撮合這段好姻緣。”

    “那我可真的說了。”美淑在心裏給自己裝了壯膽。

    “說！”劉慶不明所以的看著她：“放心，有我在呢。”

    “那個人……那個人就是……”美淑又羞又怕，懷裏像揣著個小兔，蹦蹦跳跳個沒完。“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說完這句話，美淑就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劉慶著實愣住了。

    他是怎麽也沒想到，這丫頭竟然動了這樣的心思。

    內室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好一會的沉默。

    兩個人都覺得這樣的時刻特別的尷尬難熬。

    “你……”美淑受不了這樣的沉默，索性轉過頭去皺眉看著他：“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你？”

    “並不是。”劉慶真的沒想過這丫頭會動這樣的心思，有些懊惱：“隻不過你知道我心裏有綏兒。”

    “我不是說了嘛，我隻求妾室的位分就足以。”美淑這會已經不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相反，她心慌的厲害，很害怕他下一句話就是拒絕。“我知道，我隻是個山野裏瘋跑，隻會狩獵動拳的粗野丫頭，若不是小姐，我也不可能有今天。可既然小姐不能留在你身邊照顧你了，我願意替她做這些事，哪怕隻是你身邊的一個丫頭……”

    “我是說，你這樣好的姑娘，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你們小姐這樣疼你，她定然是不會虧待你的。她一定會替你擇一門好姻緣，方為正妻才不算辜負。”劉慶衝她輕輕一笑：“我並不是覺得你不好，實際上你真的很好，隻是我心裏隻有綏兒，不願意辜負你。”

    “那你就是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了！”美淑沒想到他還是這麽堅決的拒絕了。

    “美淑……”

    “清河王不必再說了，奴婢都明白了。”

    有些話一直放在心裏，憋得自己難受。腦子裏還總忍不住要去猜想，若是說了，他會不會答應呢。可真的走到這一步，什麽話都說出來了，遭到拒絕，心反而也安了。

    “清河王恕罪，隻怕奴婢已經不能再為您效命了。奴婢這就回宮，向小姐辭行。宮裏，奴婢也不會待下去了。”美淑急著要走，連行禮也沒有。不爭氣的淚水卻等不到她出門，就已經奪眶而出。

    “美淑。”清河王快走了兩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聽我說，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不必這麽做。你若是不願意再幫我的忙，我絕對不會勉強你。可你也沒有必要離開你家小姐。她一個人孤在宮中，正是身邊最需要人的時候。隻看皇後身邊有那麽多戍衛，還能被行刺就可知，這宮裏根本不是安寧的去處。”

    “宮裏不是安寧的去處，所以我就必須留下來幫小姐嗎？那我自己呢？我在這後宮之中就不孤單不危險嗎？”美淑置氣才說了這番話，其實她沒有怨懟小姐的意思。這麽多年，清河王怎麽對小姐的，她根本就一清二楚。

    她就是生氣自己怎麽會這樣沒有眼色，喜歡上一個根本就不可能喜歡自己的人。

    “行了，你別說了，我不想聽。”美淑甩開他的手。“您放心，即便你食言而肥，我也不會強人所難的。今日就當你沒見過我，而我也沒有來過這裏。”

    話音還沒落，她就甩開他的手，一溜煙的竄了出去。

    快的劉慶都來不及再握住她一回。

    “這是什麽名堂！”劉慶未免她惹出禍事，想了想還是馬上跟了出去。

    一路上，美淑就跟沒了魂一樣，慢慢的走著，每一步都輕飄飄的，好像踩在棉花上。

    她目光空洞的有些呆滯，既沒有眼淚也沒有怨恨，好像整個人都被抽幹了，行走的這副身子，也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有好幾次，劉慶都想過去拉住她。

    可又怕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不好看，何況身份的原因，他也不想橫生枝節。就這麽默默的忍著，一路上跟著她慢慢的走。

    沒想到這一走，就走了兩個多時辰。

    美淑沒回宮，徒步走到了城外的一座山上。在那裏向遠處看去，能依稀看見她幼年待過的那座山。

    也是這個時候，山上也見不到行人了。高高的山崖上寒風凜凜，麵前就是深不見底的山崖。

    劉慶這才默默的走到她身邊。“美淑，對不住。我知道今天的話沒說好，你別往心裏去。”

    “別說了，其實是我對不住你。”美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麵，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其實小姐入宮的前兩天，讓我給你送了一封信。那信的內容，是約你一道走，離開皇城。我私心你真的會帶小姐走，從此浪跡天涯，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又怕你就這麽斷送了你的前程，於是我模仿小姐的筆記，把信的內容改了。說小姐約你在入宮的前一晚做個了斷。”

    “你……”劉慶記得是有那麽一封信。信上的內容，綏兒寫的那麽決絕無情，還說一定要有個了斷，從此以後忘記之前的種種，互不幹擾，甚至老死不相往來。“美淑，你怎麽可以這麽做？”

    “因為這件事情，小姐恨毒了你。”美淑倒吸了一口涼氣：“入宮之後，她根本就不願意提起你半個字。更不喜歡我們說到從前的事情。她以為你為了榮華富貴，才不敢帶她走。要知道，小姐能舍下夫人，願意與你離開這裏，是要下多麽大的決心有多麽大的勇氣……”

    “你明明知道是這樣，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劉慶一時沒能控製住自己的脾氣，衝她嚷了起來。“你不覺得你這麽做簡直太過分了嗎？她是如何待你的，這些年，你又如何待她？你怎麽可以這麽做？”

    “是我害的你們不能相見，道明彼此的心意。”美淑含著淚：“所以當日你要我幫你，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這段日子，你需要的消息，小姐與陛下的種種，我都毫不猶豫的告訴你。我知道我欠你和小姐的，我想法設法的在補償，我的愧疚，皆因你而起。若不是我喜歡你，我怎麽會這麽做……”

    “別說了。”劉慶從來不知道，綏兒那一晚，竟然是約他遠走高飛。

    他以為她為了皇權，為了鄧家，寧願拋棄他和他們的一切。卻沒想到，她這麽勇敢，竟然是要和他走。心疼的厲害，他不敢想象，那一晚的空等，她該有多麽心寒。

    “我這就去宮裏見她。”劉慶沉了口氣，擰著眉頭轉身就走。

    “你不能去。”美淑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很堅決。“你現在去，隻會害死小姐和你自己。”

    “我願意。”劉慶扭過臉，衝她冷吼了一句：“你管不著。”

    “是啊，我管不著，我有什麽資格管你。”美淑笑得很是清冷：“我原本就是個賤婢，是小姐不嫌棄我才有的今天。其實有沒有我這個人，又有什麽關係呢。可是清河王，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此一時彼一時，昔日小姐願意和你走，是我讓你失去了這個機會。今天，你知道了真相，就以為你還能帶她走嗎？你難道不清楚，陛下是怎麽待她的？”

    “劉肇是怎麽待她的！嗬嗬。”劉慶眉心裏都是怒氣：“他把她當做棋子，把她當做刀刃，他一步一步脅迫著她，穩穩當當的走在帝位上。倘若不是因為她是鄧家與陰家的女兒，倘若不是因為她才貌雙全，倘若不是因為她能夠被他好好的利用，你以為他會對她好嗎？”

    美淑這是第二次見他這樣生氣了。

    第一次，是她把自己改了的信箋交給他，他看完之後的樣子。

    “我知道我補償不了你們。既然這樣恨，那不如殺了我！”

    “嗬嗬嗬……”劉慶冷笑連連：“殺了你我的綏兒就能回來嗎？還是殺了你，這一切就可以當做從來沒有發生過？美淑，你家小姐待你不薄，你為什麽要這樣傷她的心？你是不是瘋了，你是不是瘋了？”

    美淑捂著臉，心很痛卻哭不出聲音來。“可即便不是我，你真的能帶小姐走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帶她去哪裏？鄧家的人心狠手辣，萬一對夫人不利呢，小姐她會罔顧夫人的性命而跟你私奔？現在，你們的確很痛，可你們都活著不是嗎？你還不是安安穩穩的當你的清河王？”

    一直以來，劉慶以為綏兒變心了。他以為皇權對她的吸引力那麽大，大的竟然可以舍下他。卻原來，她一個人默默的承擔了那麽多的苦澀。“我不會原諒你。”

    “隨便。”美淑含著淚，看著遠方若隱若現是山脈：“這是我應得的。”

    不等劉慶再說什麽，美淑閉上了眼睛，一個縱身就跳下了山崖。

    “美淑……”劉慶想要拉她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手指才觸及她的裙擺，還沒來得及抓緊，她就已經墜落下去。“豈有此理，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抵償你犯的錯嗎？我告訴你，我絕不會原諒你！”（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