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立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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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跳動著裴釗陽的名字,辛阮茫然盯著看了半晌,終於,那張輪廓深邃的強悍臉龐在腦海裏跳了出來,把徐立方那張斯文溫柔的臉徹底地從腦海中驅趕了出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這才接通了電話,低低地“喂”了一聲。
“在幹嗎呢?”裴釗陽沉穩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際安市今年鞭炮解禁,看來大家熱情高漲。
“在吃飯。”
“老家熱鬧嗎?放鞭炮了沒有?要小心點,別崩了手。”裴釗陽努力克製著自己說話的節奏,三天沒見了,他很想看看辛阮,不過,在這之前先要聊一會兒,以免顯得他太過急切。
“沒放。”
裴釗陽敏感地察覺到了一點什麽,狐疑地問:“怎麽了?不開心嗎?”
“沒有。”
顯然,辛阮在撒謊。
裴釗陽沉聲道:“辛阮,你別騙我,要是不和我說實話,我現在就開車到你那裏來接你回際安。”
辛阮嚇了一跳,她絲毫不懷疑裴釗陽這話的真實性,雖然和這個男人才接觸了一個月,但她已經大致了解了裴釗陽這人的品性,古板、嚴肅、言出必踐,偶爾冒出來些許溫柔和包容,就好像沙漠裏飄起的雨,十分珍貴。
“真沒什麽,你知道的,老家裏的人好多都嘴碎,總愛說一些他們自以為是的真理,反正一年也見不了幾麵,忍一忍就過去了。”她隻好耐心地解釋。
“就這些?”裴釗陽低聲問。
辛阮遲疑了一下,“嗯”了一聲。
徐立方的事情,就不要告訴裴釗陽了,發了個新年問候,也不是什麽大事。商場的事情,她並不清楚,要是真像徐軍說的那樣,裴釗陽和徐立方是死對頭,到時候生出什麽別的事情來就糟了。
裴釗陽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直覺不應該隻是這麽一點事情,沉吟了片刻道:“你的微信號是你手機嗎?我加你。”
“不是。”辛阮報出了另一個注冊號。
兩人互加了微信,幾乎在點了確認的同時,裴釗陽的視頻請求就過來了。
屏幕上出現了裴釗陽的臉龐,他好像也在室外,因為光線和像素的緣故,臉部鋒利的輪廓被抹平了些許,看上去有了幾分柔和,隻是那目光依舊犀利,隔著屏幕辛阮都能感覺到那其中的鋒芒。
辛阮有點不太自在了起來,小聲嘟囔著:“怎麽這麽看著我?臉上沒長什麽花吧?”
“哭過了?”裴釗陽忽然問。
這都能看出來……
辛阮趕緊撒謊否認:“沒有……這裏風大……容易被吹出眼淚。”
背景裏的樹葉隻是微微晃動著,裴釗陽的眼神凝滯了幾秒,卻沒有戳穿她的謊言,淡淡地道:“那明年我陪你一起回老家,讓他們來和我講那些自以為是的真理吧。”
辛阮苦笑了一聲,喃喃地道:“誰能陪誰一輩子呢?享受過了,等失去的時候,會更痛苦吧?”
“辛阮,”裴釗陽的聲音忽然嚴肅了起來,“別用徐立方的標準來衡量我,我和他不一樣。”
辛阮愣了一下,連忙道:“我沒有,你們倆當然不一樣。”
視頻裏沉默了下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裴釗陽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依稀能分辨出旁邊的綠化和一個小水法。
手機被架在了一個固定的平台上,裴釗陽重新出現在了鏡頭裏,背著手調整了一下在鏡頭中的畫麵。
“看得到我嗎?”裴釗陽問。
“看得到,你要幹嗎?”辛阮納悶地問。
一隻二踢腳出現在裴釗陽的手中,火光一亮,引信點燃了。
辛阮驚呼了起來:“丟掉!快丟掉!燒到手了!”
裴釗陽充耳不聞,手虛虛握著一動不動,須臾之後,那二踢腳直衝上天,瞬間出了屏幕的視線,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辛阮屏息了片刻,握著手機的手一陣發軟。她打小就特別懼怕火,過年隻是玩玩摔炮、螢火棒之類的小東西,連煙花都不敢點,別說是二踢腳了。
還沒等她說話,裴釗陽又拿出了一個二踢腳,又是“砰”的一聲巨響。
“你……要幹嗎啊……”辛阮無力的問了一句,別人家的男朋友、老公都是放浪漫的煙花,徐立方以前也給她放過,絢麗華美,裴釗陽倒是特立獨行,大老遠折騰了這麽久,放二踢腳給她看。
然而她的問話在“砰砰”的二踢腳聲中實在太過弱小,裴釗陽什麽都沒聽見。
辛阮隻好看著那二踢腳一個個地在裴釗陽手中點燃、升空、炸裂,耳膜裏的“砰砰”聲一聲接著一聲……聽著聽著,很神奇,胸口那股憋悶的氣息仿佛隨著那一聲接著一聲的爆炸聲一點一點地漏了出來,漸漸消失了。
什麽親戚的閑言碎語,什麽前夫的新年問候,什麽亂七八糟的一切,都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腦海裏。
似乎是被這二踢腳聲喚醒了,村子裏原本零星的爆竹聲也越來越多,煙火躥上了夜幕,綻開了一朵又一朵的絢爛火花。
屏幕晃動了一下,裴釗陽的臉又出現在了上麵。
“你膽子真大,這到底放了幾個?就不怕把手給炸了嗎?”辛阮忍不住後怕。
“這小意思,以前用過的單兵迫擊炮比這個可怕多了,”裴釗陽輕描淡寫地道,“放了二十四個,代表你過去的二十四年中所有的不愉快,以後你和我在一起,一定都能高興快樂。”
辛阮的喉嚨哽住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謝謝你,裴釗陽。
回到會堂裏,大家還酒興正酣。
辛阮不再覺得憋悶了,高高興興地開始吃年夜飯。
拋開那些簡陋的碗盤碟子,這裏的菜和際安市裏麵的比起來,勝在新鮮,豬肉、牛肉是村裏放養現殺現賣的,蔬菜是從田裏剛摘下來的。
見她回來了,原本一直朝著門口看的辛振山鬆了一口氣,遲疑了片刻,在她耳邊壓低聲音寬慰道:“一年也就這麽一次,你爺爺老封建了,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你別太在意了。”
辛阮笑盈盈的應了一聲。
在村子裏住了兩晚,聽了一耳朵村裏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新聞,什麽誰誰家的兒子在外麵打工發達了,回來要和婆娘離婚,被小舅子叫了人狠揍了一頓;什麽某某的兒子考上了重點高中,沒錢讀書,村裏人都幫襯了幾塊送出去了……
半封閉的山村,那種約定俗成的僵硬規矩讓人厭惡,但與此同時也夾雜著一些淳樸的人情味,讓人說不清楚這些人到底是好是壞,隻能歸結於幾千年封建荼毒的愚昧,要走出來和現代文明真正接軌還很漫長。
初三下午,辛振山告別了家人,又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回到了際安。
當晚是去辛阮的外婆家拜年,外婆在旁邊的一個大酒店裏定了一個大廳,兩個舅舅和一些姑表親戚加在一起也有三桌了,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過了節。和在老家相比,這一頓晚餐就活潑有趣多了,大家都很默契地避開了辛阮婚姻的話題,各自說著這些日子來的趣事,不知不覺一個晚上就過去了
吃完晚飯,辛振山讓她一起回家去,辛阮猶豫了一會兒,婉言拒絕了:“明天你們都要去林姨那邊拜年,我在家裏也沒意思。”
辛振山有點失望:“你一個人在那間小房子裏,大過年的吃飯怎麽辦?你又不會燒飯燒菜,打小連鍋鏟都沒碰過一下。”
“我會學的。”辛阮已經打算好了,為此年前還特意買了好幾本菜譜。
辛振山失笑,仿佛想起了什麽:“你媽也總愛這麽說,不過……”
“不過什麽?”辛阮好奇地問。
“從來沒有一次成功過。”辛振山的聲音不自覺地溫柔了起來,嘴角的弧度明顯。
辛振山很少在辛阮麵前提起前妻,辛阮心頭一熱,正想再問幾句,林梔挽著辛緋走了過來,父女倆很有默契地不往下聊了。
出了門,辛阮原本想打車回去,大表哥自己開著車,熱情地把辛阮送了回去。
說起這個大表哥,也是一位妙人,大學畢業本來考進了公務員,結果做了兩年就辭職,被大舅媽追著罵不孝子,他索性就去周遊世界在外麵浪了兩年,回來帶了一堆人脈,現在辦了個旅行社,專門經營高端遊深度遊,風生水起。
大表哥長得很帥,走的又是雅痞風,哈倫褲加上棉長褸,加上梳得油光鋥亮的大背頭,要擱在平時,回頭率一定非常高。
非常紳士風度地將她一路送到了單元樓道口,大表哥這才和從前一樣輕輕抱了抱她,在她耳邊道:“小阮,有什麽難處,一定要記得告訴我,有我們在呢。”
“嗯。”辛阮用力地點了點頭。
目送著大表哥的背影消失在麵前,她這才進了樓道門,剛要按電梯,忽然,後背覺得涼颼颼的,她猛地回頭一看,裴釗陽斜靠在安全樓梯的門框上,正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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