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秋老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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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看起來一切正常。
裴釗星在視聽室裏搗鼓他的黑膠碟, 裴玥玥在客廳看綜藝, 抱著抱枕笑得趴在了沙發上。一見到她, 裴玥玥蹦了起來嚷嚷道:“代表糖渣渣強烈譴責你!你都多久沒把她和大毛拉出來和我們玩耍了!”
裴釗星聽到動靜出來了, 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你當嫂子和你一樣沒心沒肺的?她擔心大哥呢。”
“大哥有什麽好擔心的,”裴釗陽在裴玥玥心裏,那是神一般的存在,裴玥玥無比自信地道,“放心吧嫂子, 大哥無所不能,什麽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辛阮抿著唇樂了,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臉:“玥玥的話真好聽,糖渣渣我有存貨, 你要不要?”
裴玥玥太驚喜了, 捂住了胸口倒在了沙發上:“哦天,我快喘不過氣來了!第一次感受到了親友團的神奇魔力!”
辛阮把特意為出版稿畫的一段單元劇情發給了裴玥玥, 叮囑她不要外傳, 隨後又問:“爸媽呢?”
裴玥玥盯著手機一點點看糖渣渣, 都舍不得拉得太快以免看光了沒了, 她指了指樓上:“在露台陪著爺爺呢。”
露台在三樓, 麵南,收拾成了一個小型的空中花園。裴爺爺剛午睡起床, 坐在搖椅上得意地跟著音樂晃著腦袋, 李秀薇和看護陪在一邊。
老年癡呆症目前為止沒什麽特殊的治療方法, 音樂療法是他們死馬當作活馬醫姑且拿來一試的, 希望能夠緩解或延遲裴爺爺的某些症狀。
辛阮快步走了過去,叫了一聲:“爺爺,媽。”
李秀薇仰臉打量了她一眼,就笑著打趣:“咦,瘦了,釗陽怎麽舍得?”
辛阮鬧了個紅臉:“媽,你怎麽也取笑我。”
“放心吧,沒事的,”李秀薇安慰她,“釗陽能處理好這事,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不要去看就好了。”
辛阮的鼻子發酸,半跪了下來,把臉靠在了她的腿上,半晌才道:“媽,我心裏知道該怎麽做,可情感上控製不住自己,我很擔心他,也很自責,要不是我……可能事情也不會弄到現在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麵。”
李秀薇的神情微微一動。
她這把年紀,自然已經看多了情情愛愛。
辛阮上門前,裴釗陽曾經特意和他們夫妻倆長談過一次,非常誠懇地請求父母諒解他的先斬後奏,並坦言,他喜歡了辛阮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他不想放棄。
長子是個什麽樣的脾性的,身為母親自然了解,這次如果不答應,說不定他就會獨身到底了。
說到底,接受辛阮,並非她的本意,是為了兒子,而當辛阮並不希望兩親家見麵商談婚事時,她的心裏不是沒有怨念的。
她視若珍寶的長子,辛阮並不愛他;這和她想象中長子的婚姻,差距太大。
然而一路走來,她漸漸了解喜歡上了這個媳婦,辛阮的個性恬淡但性情堅韌,和她那個倔脾氣、悶葫蘆的兒子簡直就是絕配,以柔克剛,把裴釗陽克得死死的。
此時此刻,裴釗陽遭受到了危機,辛阮的反應在情理之中,卻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對裴釗陽的不離不棄,是情理之中的,說明她和裴釗陽並沒有看走眼,辛阮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娘;而此刻這番小兒女的情態,卻又在意料之外,很顯然,辛阮已經對裴釗陽動了心、有了情。
那個傻兒子的心思沒有白費。
李秀薇心中欣喜,麵上卻不動聲色,撫了撫她的發梢,淡淡地道:“就算網上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又怎麽樣?”
辛阮愕然仰起臉來,瞪大眼睛看著她:“媽,你不介意嗎?如果釗陽他真的是因為我……把公司弄到了這個地步……”
“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無數次取舍的決定,孰輕孰重,都會在那一瞬間得到檢驗,”李秀薇淡淡地道,“如果在釗陽的心裏,你比公司還要重要,那我這個做母親的,怎麽忍心幫他的倒忙來責難你呢?更何況,現在公司未必到了什麽難以收拾的地步,就算釗陽束手無策了,還有我們呢,我們裴家,還沒這麽容易就倒下。”
眼底一熱,辛阮有點想哭。
很久以前,每次看到母親抱著孩子無限縱容時,她總是羨慕得很,心裏幻想,要是她的媽媽還在,會不會這樣寵著她疼著她,無論她做了什麽事都能包容她。
而現在,眼前的婆婆好像接過了冥冥中母親的角色,用寬廣無私的愛撫慰了她惴惴不安的心。
“媽,”她哽咽著道,“你對我真好。”
“噯呦,怎麽就哭了,”李秀薇趕緊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淚水,“可了不得,被釗陽知道我把你弄哭了,得和我急眼了。”
“才不會呢。”辛阮不好意思地笑了。
旁邊傳來一陣清咳,辛阮一看,裴振國居然在裏麵的樹蔭下半躺著睡覺,此刻不滿地坐了起來:“你們這些女人,一點小事就愛發愁,想當初我在公司的時候,滿生產線都是山寨機,偏偏山寨機一下子不流行了,全積壓了賣不出去,那時候可比現在凶險多了,還不是咬著牙挺過來了,現在釗陽要是闖不過去,就不配做我的兒子!”
正沉醉在音樂裏的裴爺爺一聽這句話不幹了,聲如洪鍾指著裴振國教訓:“你又罵陽陽!我當你爸時有罵你嗎?你才不配做爸!”
裴振國嘲笑著道:“是,以前你是不罵我,你直接拿棍子打我。”
“你這個不孝子,我打死你……”老爺子火上來了,顫巍巍地站起來準備抄家夥了。
大家一陣雞飛狗跳,這才把老爺子拽回來,幾秒鍾後,裴爺爺就把爭執忘了個精光,又搖頭晃腦地開始聽音樂了。
在裴家,辛阮渡過了愉快的半天時光,和裴玥玥看綜藝聊偶像,看裴釗星搗鼓他的那些樂器,裴釗辰回來後也加入了他們的陣營,年輕人在一起說說笑笑,時間過得特別快。
晚上,辛阮一個人住在了裴釗陽的臥室裏。
光著腳在房間緩步而行,處處都能感受到裴釗陽存在的氣息。書房的電腦前曾經有他工作的身影、陽台的清風中曾經有他溫暖的擁抱、kingsize的大床上曾經有他熾烈的愛撫……
辛阮裹緊了被子,思念在這一刻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第二天醒來,依舊是豔陽高照,屋外的知了一早就拚了命似的叫著,開了窗就有一股暑氣撲麵而來。
吃完早飯後,李秀薇讓傭人切了個西瓜,說是今天立秋,按照慣例,大家都得吃點西瓜,可以消除暑日積結的瘀氣,清涼敗火。
外麵還赤日炎炎,節氣居然已經到了立秋了,幾個年輕人都有些不敢相信,一查果然如此。看來,別說人不可貌相,連節氣也不能光看表麵的溫度,秋老虎厲害著呢。
這個季節的西瓜已經快下市了,味道倒是甜美多汁,略略帶了一點恰到好處的沙,辛阮很喜歡,多吃了兩塊,猛然想起已經過了九點,便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手機的微信。
非常準時,裴釗陽的早安問候已經在了,還是那幾個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定好了鬧鍾發送的。
辛阮有點不太舍得關掉,一個字一個字來來回回念了兩遍。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辛阮隻好退出了對話框,一看,是唐梓恬給她發來了一條語音:小阮,我想起來了!我以前見過裴釗陽!他從二樓跳下來的樣子我們都見過!
記憶猛然撕開了一道口子,竄入了腦海。
多年前依稀也有這麽一個矯健的身影,從軍訓的障礙牆上一躍而下,伴隨著同學們的驚歎和喝彩聲從天而降,仿佛披著金甲的英雄。
唐梓恬和辛阮都是就讀於際安大學文學院的,一個新聞係,一個中文係,同時參加了大一新生軍訓。
那一屆的新生軍訓是在校外進行的,文學院的學生都分配在同一個營房基地。她們倆長得漂亮,氣質上佳,在新生中很是矚目。
軍訓很嚴格也很枯燥,辛阮被外公外婆寵得一身嬌小姐脾氣,身體素質也並不是太好,好幾回差點哭鼻子,在幾個教官那裏都掛上了名,一提起辛阮就是“那個嬌小姐”。
但男生們卻對這位嬌小姐情有獨鍾,好幾個一有空就過來撩閑示好,辛阮每天累死累活的,哪有什麽閑情雅致,一一婉拒了,說她喜歡斯文白皙的男生,他們一個個都曬成黑皮了,她都不喜歡。
一來二去,軍營裏都傳開了,嬌小姐喜歡小白臉,對肌肉男不感興趣,騷擾辛阮的男生這才稍稍偃旗息鼓了。
有一次障礙訓練時,幾個人要過一個近三米高的牆體,辛阮那個小組沒過,被罰留下來加強訓練,唐梓恬過來替她加油。
辛阮的手臂沒有力氣,幾個組員照顧她第一個走她也上不了,這個團體訓練,隻要一個沒走就算沒過,辛阮練了兩次,手臂越發酸軟,急得在一旁紅了眼圈。
剛好有幾個執行任務的軍官從旁邊經過,全副武裝,一見她這副模樣,其中一個就教訓了她一句:“哭什麽哭,當兵怎麽能有嬌氣?”
當時辛阮含著眼淚瞪了他一眼,卻沒看清那人長得什麽模樣,隻記得那人戴的鋼盔帶子勒得分外緊,皮膚被曬成了蜜色,說話的氣勢奪人,就算在這個充滿男性荷爾蒙氣息的軍營也十分醒目。
“對啊,就是他!”唐梓恬在電話裏興奮地道,“你忘了嗎?他後來替你們小組示範了一下怎樣過障礙牆,跳下來的時候就和那天在度假村裏一模一樣,太帥了!”
的確,那個示範的身影太帥了,以至於她回到寢室還很興奮,拿出素描本把當時的那一瞬間畫了下來,結果沒準時熄燈,被查軍紀的教官抓了個正著,素描被沒收了。
後來聽說,那人並不是軍營中負責軍訓的教官,軍區某部執行任務臨時過來找部隊首長,據說年輕有為,全軍區個人素質比武第一名,前途不可限量。
後來她會畫畫的名氣不脛而走,到了軍訓結束的時候,教官們都讓她來畫張素描留念。
後來,那曾經讓她驚豔的一躍被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漸漸衝淡,塵封在了她的記憶深處。
難道,那個人就是裴釗陽?
難道,那時候他就喜歡上了她?
那他為什麽從來沒有出現在她麵前過?也沒有追求過她呢?
辛阮既是茫然又是欣喜。
從裴家出來的時候,她一時興起,打車去了那時軍訓的軍營。軍營在際安市的郊區,開車將近一個小時。
軍營還是老樣子,大門用高高的鐵柵欄攔著,門口有執勤的士兵,地上畫了醒目的黃色標語:軍營重地、閑人勿入。
她也不敢靠得太近,在旁邊的圍欄邊往裏張望了兩眼。
操場上有幾隊士兵在操練,背心已經濕透,汗水不斷地從臉上滑落下來,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
辛阮的腦中自動將裴釗陽的臉安到了這群士兵身上,遙想著當年裴釗陽在軍營渾汗如雨的矯健英姿,忍不住一陣心馳神往。
“喂,那姑娘,你在那裏幹嗎?”有人在她身後喊道,“快離開,這裏可不是鬧著玩的地方。”
辛阮縮了縮脖子,趕緊轉身道歉:“對不起,我馬上就走。”
“小阮,你怎麽在這裏?”
辛阮站定了一看,隻見費鮑和一個軍官站在遠處驚愕地看著她。
費鮑是過來探望戰友的,以前一個部隊的戰友因為傷病退居了二線,調到這裏當了軍官。
這可真是巧了,辛阮表示自己以前曾經在這裏軍訓過,特意過來懷舊,戰友一聽,索性替她辦了登記手續,帶著人一起進去參觀了。
裏麵沒什麽大的變化,前麵是駐紮的一個部隊,後麵是一個大型的校外軍訓基地,現在沒有學生,基地看起來空蕩蕩的,營房倒是刷新過了,操場也有了塑膠跑道,唯有那堵曾經為難過她的障礙牆還是一樣地高聳在原地。
“釗陽替你們軍訓學生示範上牆?”費鮑很是意外,“他從來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居然會這麽出風頭?”
辛阮心裏甜滋滋的,很想知道裴釗陽從前的往事:“他沒和你們提起過嗎?”
“沒,我那會兒都不知道有你這麽一號人物……”費鮑邊說邊想,猛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你不說我都忘了,他那會兒有陣子的確神神秘秘的,經常在紙上塗塗畫畫的,我們都以為他談女朋友了,逼著他交代。”
“塗塗畫畫?”辛阮納悶了,裴釗陽好像沒這個喜好啊。
“就是在紙上寫人的名字,我偷瞄過一眼,不過沒瞧見寫的是誰,他當寶貝一樣的,誰都不讓看。”費鮑回憶了片刻,“後來沒過一兩個月,那股子神秘勁就沒了,我私下裏問過他,是不是姑娘變心了,他說不是,說人家壓根兒不喜歡他,斷了心思了。我天,那姑娘不會就是你吧?我說小阮,你可太沒眼光了,我們釗陽,那可是鐵錚錚的男子漢,哪個姑娘不喜歡?當時你們倆要是談上了,能有徐立方什麽事啊。”
辛阮給氣樂了。
裴釗陽這都是什麽腦回路啊?他都從來沒和她表白過,怎麽知道她不喜歡?
不過,轉念一想,辛阮也釋懷了,當初裴釗陽要是追她,還真不一定追得上,她當時喜歡的男生類型,還真不是裴釗陽這樣的。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聊,話裏話外都是裴釗陽。
辛阮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裴釗陽那些她沒能參與的過往,知道那個男人曾經的喜好、脾性,在心裏重新勾勒出男人最豐滿最動人的輪廓。
作畫的瓶頸仿佛一下子就突破了。
辛阮重新又回到了靈感泉湧的時候,創作的熱情一發不可收拾,當天回家後就勾勒出了新稿的輪廓,一直畫到了晚上十點,微信裏裴釗陽的消息提醒響起,她才從牛頭山小妖精們的聒噪中抽出身來。
低頭在屏幕的頭像上親了一下,辛阮和往常一樣矜持打下了兩個字的回複:晚安。
立秋這節氣簡直就是名不副實,名為入秋卻沒有帶來一絲涼爽,連著幾天,最高溫度還是維持在三十□□度,大中午的烈日炎炎,簡直就出不了家門。
唯一比盛夏好一點的是早晚稍稍舒適了一天,風吹在身上沒有那種悶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了。
據說,這就是秋老虎。
把圖稿發了微博,辛阮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裴釗陽不在,唯一的好處就是沒有人逼著她早睡早起了,昨晚她修圖修到了半夜才睡。
糖渣渣把自己蜷成了一個毛團,頭頂的一朵花杵在白色的毛團中,狐狸眼半眯著,特別魅惑;大毛光著膀子在劈柴,汗珠滴了下來,在陽光下閃爍出光芒。
“花花說要下蛋孵個小斑鳩,我也想生個小狐狸精。”
揮在半空中的手頓了頓,斧子劈得歪了。
“可是,她說,得有愛才能生小狐狸精,愛是什麽呀?”
大毛擦了一把汗,摸了摸她的毛:“我給你去燉個雞湯。”
糖渣渣發脾氣了,在院子裏一陣亂竄,撞翻了大毛堆好的柴火堆,最後氣哼哼地在院子門口化成了人形,一條雪白的長尾巴拖在身後傲然豎了起來。
“我去找愛了,你一個人慢慢劈柴吧。”
大毛眼睜睜地看著糖渣渣的背影離去,心裏默默地畫外音:愛就是你啊……
半個小時不到,評論爆了:
臥槽,大毛你別悶騷啊。
愛就大膽說出來!
抱走我們糖渣渣,渣男不約。
也是醉了,說一句喜歡你就有這麽難嗎?
……
辛阮翻著評論看得開心,粉絲們的話就好像是她的心聲,替她一下下鞭撻著此時不知道在何處的裴釗陽。
如果裴釗陽還有空在偷窺她的微博,一定能看懂了吧?
等危機解決了,要是再不和她坦白所有的一切,那她就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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