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桃感到麵上暖暖的摸索，於是緊緊握住那隻手，貼著自己的麵龐，終於安心睡去。

    駱淩之想起蔣桃的時候，已是三更，床上的薑桃婉雖還未蘇醒，但麵色明顯紅潤了許多，看起來似已無大礙，駱淩之高懸的心也跟著平穩下來，萬籟靜謐，薑桃夭攥住他衣擺的手和那雙淒涼倔強的眼於是闖入思緒，讓他心中一緊。

    駱淩之替薑桃婉掖好被子，起身走出門外，吩咐小丫頭。

    “你去看看二夫人，有什麽速來回我。”

    小丫頭答應著去了，不出片刻便回來複命。

    “回城主的話，二夫人很好，現已經睡下，城主不必掛心。”

    駱淩之略放了心，想了想，又問。

    “她……果真還好？臉色怎樣？聽霜可有寸步不離地守著？”

    駱淩之雖對細節不甚在意，卻也看得出薑桃夭身邊的人，唯聽霜是真正關心她的，她失血過多，身邊不能沒個靠得住的人照顧。

    小丫頭搖頭道。

    “奴婢並沒有見到二夫人，奴婢去的時候，二夫人的臥房緊閉著門，聽霜姐姐說是大夫人在裏麵，所以遣了她出來了。”

    駱淩之聞言皺起眉頭。

    照顧就照顧吧，何必遣散跟前人。

    對於司徒柳的好意，他已經漸漸不再欣慰，特別是在此人因桃夭和自己對峙之後，這種感覺越發強烈起來。

    他擺擺手。

    “知道了，你下去吧。”

    月光清冷，饒是破春，三聖城還是無法擺脫北疆固有的陰霾天氣。

    蔣桃住的小院太過偏斜，駱淩之控製住心中的忐忑，走得飛快，盡管如此，當看到竹林盡頭那方小院映著的柔和燈光時，還是感覺這條路怎麽這麽漫長……

    以前心裏隻有一個桃婉姐姐，對憑空出現的薑桃夭全然不在乎，打發她住的這麽遠，平素裏也不聞不問……

    對於桃夭，娘說得對，他真的太過殘酷。

    屋外，聽霜裹著皮襖，縮在椅上頭一點一點的。駱淩之繞過她，伸手推開了禁閉的屋門。屋內地暖燒得火熱，他反身輕合上門。雖然與司徒柳之間已經產生隔閡，但出於男女大防，駱淩之於是打算隻走到屏風前，遠遠看一眼，隻要桃夭無恙就好。可等那邊傳來一陣溫柔的低語時，他還是胸口發悶，控製不住繞過屏風走了過去。

    眼前的畫麵讓駱淩之呼吸一滯，紅木床榻上，司徒柳斜靠床柱，僅著白綢裏衣，烏黑長發披散肩頭，他低垂美目，凝視著懷中熟睡的蔣桃，手指輕撫過她的肩，臉龐。

    駱淩之注視著他們，隱在袖中手指微顫，慢慢攥成拳。

    似才發現屋裏多了個人，司徒柳慢悠悠掀起眼皮，斜睨了駱淩之一眼，像是十分驚訝。

    “咦？駱兄怎麽來了？薑大小姐那邊沒人守著不妥吧？”

    語氣裏盡是涼涼的諷刺，駱淩之怎會聽不出來，他緊緊盯住司徒柳放在蔣桃肩上的手，麵目冷峻地走了過去。

    “桃夭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要來看她。”

    蔣桃突然不適地動了動，駱淩之忙上前一步，剛要撫上蔣桃肩頭，卻被司徒柳握住手腕。

    駱淩之怒上心來，反手欲掙開，可對方顯然也不肯讓步，漸漸演變為兩股強大內力的比拚。

    僵持許久，司徒柳勾唇一笑，丟開駱淩之的手，豎起玉白手指橫在唇邊，輕聲道。

    “阿桃身子僵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睡踏實了些，駱兄還是不要擾她為好，若有什麽事，等她醒來，便由我代為轉達吧？”

    駱淩之一時語塞，摔袖便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

    “不必，我就在這裏等。”

    司徒柳看他一眼，唇邊浮上些許冷笑，將懷中蔣桃抱得緊了些。

    片刻之後，駱淩之終於坐不住，起身走至床前。

    “有勞司徒姑娘辛苦一夜，你先回去休息，由我來照顧她即可。”

    司徒柳歪頭睨著他，也不拒絕，伸手欲將懷中蔣桃拉開，豈料蔣桃緊抱著他的腰不肯放手，司徒柳試著掰了掰，似是無奈地看向駱淩之，勾唇一笑，笑意裏卻滿含譏誚。

    “你看，她不願意離開我呢。”

    駱淩之神色一凜，伸開的雙臂尷尬地收了回去，站了半晌，門外有丫鬟的輕聲稟報。

    “城主，薑姑娘醒了。”

    駱淩之回神，如釋重負般長舒一氣，正欲轉身，眼神卻又膠著在蔣桃身上，猶豫片刻，他抬眼看司徒柳。

    “勞煩司徒姑娘轉告桃夭，知道桃婉姐姐醒來，她……定會高興。”

    司徒柳看著他笑而不語，駱淩之被那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轉身離去，司徒柳目送他的背影，許久，拍了拍懷中微微發顫的身子，低下頭輕聲道。

    “他已經走遠了。”

    懷中的人瞬間睜開眼睛，馬上退離他的懷抱，抱膝坐在床腳，怔了片刻，又忍不住望向窗外。

    杏花搖搖，遊絲紛飛，高大的人影在花影中越來越模糊，漸漸看不見。

    司徒柳將手搭在膝上，笑笑地看著她。

    “很難過？”

    蔣桃不答，司徒柳再道。

    “既難過，為什麽又不肯見他？”

    蔣桃咬唇，看著窗外杏花歎了口氣。

    “我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表情麵對他。”

    司徒柳默然片刻，抬手將她耳邊一縷垂發別至耳後。

    “那就不要再見他，你若願意，我會對你更好。”

    蔣桃偏頭躲開他的手，掙紮著跳下床，司徒柳麵色一寒，緊緊扣住她的手腕。

    “你去哪裏？”

    他情急之中，力道控製不好，正壓在蔣桃腕上傷處，蔣桃痛呼，司徒柳忙鬆開手，跳下床翻過她的手掌仔細查看，語氣裏含有歉意“弄痛沒有？”蔣桃搖搖頭，抽出手，命令道。

    “我餓了，去給我做點吃的。”

    司徒柳一愣，隨即浮上一絲笑意。

    “好，卿卿想吃什麽？”

    蔣桃簡潔扼要地答道。

    “肉。”

    駱淩之匆匆趕到居處時，薑桃婉正在喝藥，她眉目靜婉柔美，長發攏在一側肩頭，一如當年模樣，駱淩之在門邊定住腳步，望著她有片刻失神。

    藥喝完，守在一旁的丫鬟接過碗，正要移步，猛然看見駱淩之杵在門前，忙驚恐作禮，口稱城主，慌忙退了出去。

    薑桃婉聞聲抬起頭來，看著他微微一笑。

    “淩之。”

    久違的聲音，清甜溫柔，駱淩之喉間梗塞，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隻聽薑桃婉突然握胸咳嗽，才趕上前扶住她。

    薑桃婉咳了一陣方止，順勢握住駱淩之的手，卻又飛快鬆開。

    她輕輕推開他，靠坐在床邊，半晌，方擠出一絲笑。

    “這些年，你可有好好待桃夭？”

    駱淩之隻覺心上一記悶痛，半天才艱難道。

    “你……放心。”

    薑桃婉含笑點頭，那笑容中卻有些許苦澀，駱淩之瞥見，眼裏閃過一絲痛色。

    “桃婉姐姐。”

    薑桃婉望向他，目光清幽。

    駱淩之一陣揪心，有些話呼之欲出，到嘴邊卻又生生改口。

    “既然你還活著，為什麽不回來？”

    薑桃婉低頭不語，片刻，方抬起頭。

    “淩之，如果我說，當年是我故意詐死離開，你會不會恨我？”

    駱淩之詫異。

    “你為何要……”

    薑桃婉不語，卻動手解開外裳，駱淩之一驚，急忙別過臉去，薑桃婉卻抬手捧住他的臉龐。

    “淩之，不要怕，好好看著我。”

    駱淩之掙紮了一下，終於勉強轉過臉，神色由震驚轉為憤怒。

    薑桃婉隻著月白小衣，裸露在布料外的雪白肩頭，鎖骨上，布滿密密麻麻的齧痕與鞭痕，顯然是傷得極深，盡管過去多年，依舊森然可怖。

    駱淩之十指捏緊。

    “怎麽回事？”

    薑桃婉低首沉默。

    駱淩之麵色劇變，握住她雙肩。

    “是軒轅明宇？他常常這樣對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薑伯父知道嗎？”

    薑桃婉搖頭，苦澀一笑。

    “當年，薑家需要軒轅家相助，所以才讓我嫁過去，有求於人，自然要忍著些，畢竟，我不是薑家命主，這點小事，父親是不會在意的。”

    駱淩之心中絞痛，語氣激動。

    “小事？這是小事？難道就任由那畜生糟踐你嗎？為何不告訴我？就算薑伯父不管，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薑桃婉笑中帶淚，撫上他的臉龐。

    “謝謝你，淩之，其實……你對我的心意，我……我一直都懂，可是，可是不行，淩之，桃夭從小就對你一往情深，也隻有你，才能好好保護她，桃夭是我們薑家唯一的希望，我不能那麽自私，可我怕啊，我若回到軒轅明宇身邊，隻有死路一條，我不想回軒轅家，也不能拖累你，所以，不如讓薑桃婉從這世上消失好了。那次城外遇襲，其實是我一手策劃的，我求雁七先生給了我假死藥，我本想找一處無人深山了此一生，誰知不久前，我帶著藥材下山想要換些錢物，卻被軒轅明宇發現，他要抓我回去，還給我用毒防止我逃跑，若不是實在無法忍受他的淩虐，我也不會再來打擾你和桃夭，你放心，等我傷好後，我就離開……”

    “別說了！”

    駱淩之聲音顫抖，再不顧其他，緊緊將她箍在懷中。

    “為何要這麽傻，你為何要這麽傻？你可知道，你離開以後，我有多難受？不許你再說離開的話！三聖城就是你的家！你哪裏都不許去！我駱淩之發誓，從今往後，再不讓你受一分一毫的傷害！”

    薑桃婉還欲說什麽，最終卻沒有說出口，她顫抖著雙手回抱住他，閉上眼淚流不止。

    窗外春暖花開，落英繽紛，蔣桃卻隻覺渾身發冷，吃飽喝足後精神恢複了些，逃避不是辦法，無論他的選擇如何，總是要麵對，於是她暫時放下心結，讓司徒柳扶她來探望薑桃婉，可看到這一幕時，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屋內一雙緊緊相擁的人影漸漸模糊，她甩開司徒柳替她拭淚的手，踉蹌而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