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震了一下，蔣桃從淺睡中驚醒，身旁咯吱一聲響動，她抬起頭，駱淩之已經起身，按了按她的肩膀。

    “我出去一會，你先待在這裏，需要什麽，就告訴左含英。”

    待他下了車半晌，蔣桃才掀起車簾，外頭漆黑一片，駱淩之帶了幾人騎上馬，不一會便消失在夜色中，餘下人等將馬匹栓在樹上，開始撿枯枝生起火來。

    這是駱淩之第三次離開了，從三聖城到蓮溪的日程大概是一天一夜，現在已經第二日入夜，卻還沒有見到三聖城的影子，蔣桃甚至感覺他們走的路並不是去往三聖城的，疑惑之餘，腦內突然閃現出白天駱淩之手中拿的那本書，或者說，裝訂成冊的一本……投名狀，蔣桃依稀記得有兵部侍郎、車騎將軍、禦史大夫，甚至，還有宋子英父子的名字。駱淩之竟網羅了這麽多人支持他造反，這是蔣桃萬萬沒有想到的。

    人心似海難測，或許駱淩之，真的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清心寡欲，可無論如何，蔣桃都不想卷入到這場是非裏來。

    蔣桃掀起車簾，一支漆黑劍柄橫在她麵前，她轉頭對上左含英冷冷的眉眼。

    “夫人，更深露重，還請在車上休息，要什麽，隻需吩咐在下。”

    蔣桃微笑，好脾氣的解釋。

    “我不要什麽，隻是坐了一天的車，肌肉酸痛，想下來活動活動。”

    熟悉的嬌俏笑容，反而讓吃過一次虧的左含英更為警惕。

    “草叢中毒蛇蠓蟲頗多，夫人皮肉嬌嫩，還是在車中為好。”

    蔣桃終於怒了。

    “你們這麽多人還怕我跑了不成？”

    左含英低頭。

    “還請夫人不要為難在下。”

    蔣桃無可奈何，隻得憤憤摔簾退回車中，百無聊賴地四周亂看。

    突兀地，車棚上有片雪白一閃而過，蔣桃目光一聚，仔細看去，竟是隻白紙折的蜻蜓，落定後，撲動的翅膀漸止，停在那裏。

    會飛的紙蜻蜓？

    蔣桃心中訝異，不禁伸手觸了觸，那蜻蜓竟死了一般，啪地掉落在她膝頭。

    蔣桃將蜻蜓撿起，確定它沒有生命後，才慢慢將折紙拆開，除了有一粒紅色藥丸滾落出來，她又在白紙內找到了幾行小字，迅速掃過後，她心中一喜，鎮定地將紙捏成團丟入車縫中，轉身猛地拉開窗簾。

    “我餓了，有吃的沒有？”

    左含英此刻正抱劍立在那裏，聞言走過來，從腰間皮囊中取出幹糧遞給她，蔣桃接過，撅嘴不滿。

    “又是幹糧，我吃不下。沒有飯菜嗎？”

    左含英不由皺眉。

    這女人怎麽這麽麻煩，明明是私奔被抓回來的，居然還敢頤指氣使。

    但城主對她的處處忍讓，左含英是看在眼裏的，當下也不好得罪她，隻得好聲好氣解釋。

    “出門在外多有不便，還請夫人忍耐些。”

    蔣桃假作不悅地將餅接過，一麵縮回車中一麵嘀咕。

    “本來胃就不舒服，還讓我吃這硬邦邦的，駱淩之根本就是讓你來虐待我的吧？”

    左含英隻裝作沒聽見，依舊一動不動立在車外，片刻功夫，隻聽馬車裏傳來咚的一聲巨響，他當下驚跳起來，跳上馬車一把揭開車簾，隻見蔣桃捂著肚子倒在地上，臉色發烏，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左含英大驚失色，連忙將她扶起。

    “夫人，你怎麽了？”

    蔣桃雙唇抖索，緊拽著他的袖子，許久都說不出一句整話。

    “肚、肚子好疼。是那個餅……餅……”

    左含英駭然，幹糧他自己分明也吃了，根本不可能有問題，此女這般血口噴人，莫非是想在城主麵前誣陷於他。

    但看她模樣痛苦至極，不大可能是裝的，何況要裝，也該選城主在的時候，而不是……

    左含英無法，隻好先將她從馬車上抱下來，捏住她的脈搏一陣探看，確實脈弦湧動，但又看不出其他症狀，正在為難，西域七鬼的老大彌羅湊過來，撿起蔣桃腳邊半個餅掰開聞了聞，又對著蔣桃一陣端詳，用口音很重的漢語道。

    “餅中有苗疆的蕉葉殘，夫人正是中了這毒，一個時辰內不解就要死了。”

    此話一出，別說左含英，蔣桃自己先嚇出一身冷汗，頓時對自己的魯莽後悔不已，那張紙條上明明寫的是瀉藥，怎麽竟是劇毒，而且又沒見過王二的字跡，萬一是冒名的……自己豈不成了服毒自殺的二貨。

    想到這裏，哪還顧得上逃跑，求生的意誌迫使她使勁搖晃左含英胳膊。

    “左大哥，救救我！”

    左含英沒想到餅裏竟真有毒，雖說城主不會懷疑是自己所為，可貼身幹糧被人下毒他卻渾然不覺，已是失職，何況中毒的還是……這個女人。

    “彌羅老爹，你可能解此毒？”

    “我雖沒有解藥，但倒是有個解毒的法子……”

    彌羅一雙小眼閃爍，從懷中掏出個牛皮紙包。

    “這是我們西域的百果草，隻要把這個放入水中煮沸，讓夫人進去泡著，一邊用巾帕沾了藥汁替她將擦身，把毒發散出來就好了。”

    左含英聽後，先是大喜，後又轉喜為憂。

    別說現在哪裏去找鍋灶浴盆，就算有，放眼望去，整個隊伍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誰敢去替城主的老婆擦身？

    隊伍裏不知是誰出聲道。

    “密林深處似乎有戶人家，可以帶夫人去那裏解毒。”

    駱淩之吩咐過不許蔣桃離開，但現在事出緊急，左含英雖感不妥，卻也沒有辦法，加之被蔣桃搖得心煩意亂，當下隻好讓彌羅帶了西域七鬼中的四人，自己又領一小隻隊伍，帶蔣桃策馬奔向林中。

    走了不多時，果然見到了林中有昏黃燈光，穿過桑林，幾間不大的木屋立刻顯現出來，屋外掛著兔子、獐子毛皮，顯然是家獵戶。

    左含英抱蔣桃下馬，吩咐其他人守在原地，隻讓彌羅跟來。

    沒敲兩下，便有一個男人前來開門，光膀子絡腮胡，相貌粗獷老實，聽明他們來意，嚇了一跳，忙將二人讓進來，隻是在看到彌羅的時候，不由猶豫了。

    西域七鬼身材矮小，打扮怪異，模樣又獐頭鼠目，難免令人生疑，左含英也不想嚇壞普通百姓，便對彌羅使了個眼色，彌羅於是將那包草藥遞給他，自己退了出去。

    此時正是晚飯時間，獵人的妻子和兒子坐在桌邊，聽說有人中毒，忙放下碗上來幫忙，那妻子生得嬌小，手腳卻麻利，幫左含英把人扶到床鋪上後，又吩咐丈夫兒子燒水，一家人忙出忙進，倒是格外熱心。

    一時熱水備好，那大嬸轉頭對左含英道。

    “這位爺，煩您跟我進來扶住夫人，我好替她擦身。”

    左含英臉一紅，咳嗽。

    “她……並不是我夫人，我不便入內，還得多勞大嬸，事後在下定備重禮酬謝。”

    大嬸聽到有錢拿，似乎很高興，笑道。

    “說什麽謝不謝的，那爺且和我相公兒子在外頭坐著等等吧。”

    左含英做了一揖，退了出去，大嬸關上房門，快步走到床邊，低喚。

    “薑姐姐，薑姐姐。”

    蔣桃聽到有人喊自己，痛苦中睜開一絲縫隙，依稀見到張中年婦女的臉，欲張嘴，對方卻迅速伸出個指頭按在她唇上，繼而有顆圓潤的東西滑入喉嚨，冰涼沁香，隨著那丸藥在肺腑裏化作暖流，腹中疼痛似乎也被其驅走，蔣桃呼吸漸穩，迷離的神智也逐漸清晰起來。

    那婦女於是伸手往臉上撕下一張人皮麵具，露出俏麗容顏來。

    蔣桃瞠目結舌地指著她。

    “蘇……”

    蘇眉忙掩住她的口，繼而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眨眼對她一笑後，轉頭用婦女的聲音對著外頭大喊。

    “相公，阿虎，再燒一桶水備著給姑娘衝洗！”

    直到聽到門外父子兩應了一聲，蘇眉才拉起蔣桃，迅速揭開後窗，小心翼翼將蔣桃推出，自己再一個翻縱跳出窗戶。

    兩人才落地，揭下麵具的“父子”倆已等在那裏，蘇辭見大家人手齊了，從袖帶中掏出無數紙折的白蛇，蹲身放在地上，那些紙蛇便似突然活了一般，順著窗口往屋內攀爬進去。

    “夠他們忙活一陣子了。”

    說話間，王二已牽來三匹駿馬，蔣桃和蘇眉共乘一騎，快馬加鞭奔入廣闊的森林。

    左含英等了盞茶功夫，還不見出去燒水的父子二人回來，有些起了疑心，起身便往後院去找，隻見一隻空桶滾在井邊，探頭一看，分明是口枯井，哪裏來得水，他忙疾奔入屋內，也顧不得什麽避嫌，一腳踹開內室，浴桶裏熱氣升騰，一扇爛窗搖晃，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上前幾步，驚見一群白蛇遊曳過來，弓起身子似要攻擊，左含英拔劍砍殺半天，竟落了滿頭滿臉的紙屑，他氣急敗壞一掌劈碎木盆，引得西域四鬼一瞬而入，見了眼前景象，都是麵色陰沉。

    左含英氣得聲音都在顫抖。

    “追，給我追！一定要追到！”

    西域四鬼相視一眼，沉默不答。

    夜晚的森林如同沙海般難辨方向，何況對方還有能用驅魂術的苗疆巫者，怕是有些艱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