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桃一瞬泄氣，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落，隻得跟在司徒柳身後走出船艙。

    甲板上亂作一團，在工頭的指揮下，船工們紛紛扛著木板往底艙衝，司徒柳蹙眉問王二。

    “怎麽了？”

    “船身漏水，也許是觸礁了，撞了個大洞。”

    旁邊船工頭子怕司徒柳責怪，忙開口解釋。

    “不太可能是觸礁，兄弟們都是熟手，這條水路也走了多次了……”

    王二打斷。

    “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麽用，修得好嗎？”

    船工頭子囁嚅。

    “兄弟們都在拚命修，會盡力而為的。”

    司徒柳聽他毫無底氣的回答，便知情況不容樂觀，當下也沒再說話，轉身便向底艙走去，工頭本欲阻止，想想終究瞞不住，隻得硬著頭皮跟上來。

    蔣桃也忙跟著下去，誰知下到一半，就不得不站木梯上止住腳步。

    底艙儼然已經浸了能沒過腿根的水，艙壁上一處有人身子寬的長裂縫裏不斷往內冒著水，船工們半個身子淹在水中，艱難地舉著木板釘在破裂處，可水的衝力太大，總是釘起來又不斷被水流衝撞開，水線越來越深，漸漸及腰。

    看過泰坦尼克號的人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蔣桃頓時緊張起來。

    “這樣不行啊！大家趕緊棄船逃生吧！不然等水淹上來就麻煩了！”

    司徒柳沒有說話，隻顧盯著那道裂縫目光莫測，半晌，才道。

    “阿桃說得對，留在這裏便是等死，船上可有筏子？”

    那船工頭子顯然在驚嚇中還沒緩過神，足愣了五秒才慌忙答道。

    “有的！有的！”

    “有幾條？夠幾人乘？”

    “有三條，一條可坐五人……”

    船工共有十六人，加上司徒柳等其餘四人，共二十人帶一狗，算二十一。

    司徒柳擰眉，當機立斷。

    “管不了那麽多了，每條船多坐兩個，渡到對岸不必很久，應無大礙。”

    待三條木筏被綁上繩子，艱難地從倉庫裏拉出時，船身已經開始傾斜，需勉強扶著四周欄杆才能站穩，眾人一看那筏子，不由擔心，那些筏子顯然一直壓箱底從來沒有派上過用場，有幾處都已經黴爛了，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船工們使勁全力將木筏推入水中，然後便慌忙組織人員疏散。

    王二率先帶著絳桃跳上小筏，他拉住綁在大船上的繩子，固定好後，便一個個往船上接人。

    六人加一條狗都上了船，王二正要解開繩子，突聽隔壁一片喊叫。

    “碧螺姑娘你做什麽！快上來啊！”

    舉目望去，漸沉的船上，一個弱不禁風的身子趴伏在甲板上，雙手死死抓著桅杆，卻始終不肯將手遞給欲伸手拉他的船工，她的目光，幽幽向司徒柳望了過來，小聲卻堅決地喃喃。

    “我、我哪也不去，我要和公子一起走。”

    司徒柳想也沒想。

    “不必管她，我們走。”

    蔣桃也覺得碧螺有些無理取鬧了，女人體重較輕，本來就是平均分配才最合適，危急關頭，還挑剔什麽和誰同船的問題，妹子你以為自己是出來郊遊的嗎？但她真就那樣固執地死賴在大船上，一幅寧死也不妥協的模樣，難道能眼睜睜看著她沉江？

    王二歎氣。

    “怎能不管？好歹也是條人命。”

    他拍拍一個較瘦的船工。

    “兄弟，委屈你去那條船上吧！”

    那青年倒也不計較，點點頭，二話不說縱身入水，遊至另一邊，翻身上去。

    王二於是將手遞給搖搖欲墜的碧螺。

    “來吧！”

    碧螺終於破涕為笑，顫巍巍跳上船，卻一眼也沒有看拉她的王二，一雙烏溜溜的眼隻盯著司徒柳。

    “公子，我……”

    司徒柳冷然別開臉，吩咐餘下的兩個船工。

    “劃船。”

    漢水雖不能與海湖相比，但也算水域廣闊，這種最原始的小船要劃過江，也需個把時辰，另外那兩條船上都是洑水好手，時不時還下水推船，而司徒柳他們隻剩兩個船工，小船又讓絳桃特別缺乏安全感，在船頭跳來跳去企圖逃跑，這個效率更是大打折扣，不一會就落下另兩條船好大一截。

    偏偏天意弄人，本是萬裏無雲的好晴天，又下起雨來。

    這一下，還不是普通的陣雨，竟然是瓢潑大雨，伴隨著電閃雷鳴，將小筏拍打得左右搖晃。

    蔣桃雙手死死把著船沿，還是被風浪推得一個趔趄，差點翻到江裏去，還好司徒柳及時抓住她的後領，將她一把塞進懷中。

    ”公子！人太多了！這樣船要走不動的！”

    呼嘯的風雨聲中，船工一麵拚命劃，一麵大喊。

    “還是我們兩個下去推吧！”

    還沒等司徒柳發話，那二人便縱身入水，賣力推起來，但兩人的力氣推四人重量始終力不從心，又一波巨浪席卷而來，船身打了個旋，從他二人手中溜了出去，極度不安的絳桃突然嗚嗷一聲暴跳上船頭，本來就不平穩的船頃刻翻了，眾人都慌了神，忙都去抓那船沿，木筏本就多處腐朽，大概也是到了極限，居然雪上加霜的散架了。

    江水沒過蔣桃的腦袋，鼻中刺痛，她的手不禁滑開，瞬間被湍急的水流衝出好遠去，起伏掙紮間，一隻手捉住了她。

    “別怕，抓緊我。”

    驚魂未定間，司徒柳已經費力地將她撈了過來，挾在肋下，他另一隻手扳住一塊木板，大喊。

    “王二！王二！”

    風聲吞沒了他的聲音，雨點密密麻麻砸下來，眼前一片模糊，根本不辨方向。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木板漂出了多遠。

    世界仿佛隻剩下他們兩人。

    絕望中，蔣桃竟然笑起來，咳出幾口水，努力伸頭蹭到他的耳邊。

    “喂，司徒柳……沒想到，我要和你死在一起了。”

    “別傻了，我們才不會死。”

    蔣桃深吸口氣，終於鼓起勇氣道。

    “司徒柳，若是我們大難不死……我覺得，和你去江南看看桃夭柳媚也不錯，如果……你還願意的話。”

    說完，她別開臉，暴風急雨也比不上此時內心的忐忑起伏。

    身後是長久的沉默。

    有什麽從眼眶裏溢了出來，蔣桃騰出隻手抹了把眼睛。

    “啊啊！這該死的雨，眼睛都濕了呢……”

    濕潤帶著涼意的手指探上她的臉頰，讓她愣了愣。

    那手指慢慢替她抹去眼淚，他的頭發麵容都被雨淋透了，卻掩飾不住滿麵光華，彎彎的鳳目中有光芒在蕩漾。

    “不後悔？”

    蔣桃吸了吸鼻子，哽咽卻堅定。

    “不後悔。”

    司徒柳笑了，他騰不出手來擁抱她，於是低頭抵住她的額頭。

    “即使再也回不到你的世界，也不後悔？”

    蔣桃驀然一驚。

    “你說什麽？”

    司徒柳騰手慢慢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麵前。

    “蓮花座不在莫蓮手上，我騙你的，你想回去是吧？我早就知道。”

    蔣桃死死盯著他手中的物什，震驚、動搖、疑惑、惶恐，種種情緒在心頭翻湧不止，連落入眼中的雨水都忘了去擦。

    “我是怎麽知道的，什麽時候知道的，我以後會告訴你，我再問你一次，跟在我身邊，做我的妻子，和回到原來的世界，你我死生不見，你選哪一樣？若你選擇回去，那麽你現在就可以走，我絕不阻攔，若你真的決定留下，我要你親手把它沉入漢水。”

    蔣桃怔住了，五月的江水並不冷，她的身子卻在發顫。

    在一個絕望的人麵前，給予她希望，卻又告訴她，這個希望與愛情不能共存，這是多麽殘酷的事。

    作為薑桃夭蘇醒過來的那天起，支持她活下去的希望，就是終有一天要回到原來的世界，那個有媽媽，有蔣櫻的世界，每次遇到辛酸苦楚，她都會幻想一下回去之後的種種美好來支撐自己。

    可是，在她說出要司徒柳帶她去江南的那一刻，她突然驚覺，自己已經多久沒有想念過原來的世界了？

    難道，就這樣放棄嗎？放棄唾手可得的機會？

    那朵蓮花被水衝刷得晶亮，泛著金屬特有的暗光，她不由向它伸出手……

    司徒柳眼神一黯，語氣裏已經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哀求。

    “阿桃……”

    蔣桃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縮回手，卻又在司徒柳鬆了口氣的同時，毫不猶豫的搶過那柄蓮花。

    “阿桃！”

    司徒柳的聲音近乎顫抖，癡望住蔣桃的雙目滿是絕望之色。

    蔣桃閉上眼，慢慢鬆開手，蓮花座落入水中，叮咚一聲，悠悠晃晃向江底沉去。

    這一刻，她已經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了，她隻是單純的，遵從了自己的心意，想要和司徒柳繼續待在一起的心意。

    蔣桃從那抹漸漸淡去的銅黃色上艱難移開目光，憤恨地瞪住還一臉呆滯的司徒柳，一拳又一拳地狠命捶他的胸口。

    “現在我的後路徹底斷了！你高興了吧？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混蛋！”

    “你的後路斷了，我便養你一輩子，好不好？”

    “你發誓。”

    “我發誓，我要是騙你，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然後呢……”

    “萬箭穿心五馬分屍。”

    “還有呢？”

    “烈焰噬骨挫骨揚灰。”

    “還有？”

    “……你是有多恨我？”

    蔣桃剛想笑，突然手上一滑，江水便沒過了頭。

    司徒柳臉色一白，顧不得別的，立刻潛入水中去尋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