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以前的記憶她全都消失不見，隻記得那白色衣袍，如謫仙一般的男子背影。

    但是後麵的記憶不知為何，也零零碎碎記得不太全，比如她記得有這麽一個夫子，她唯一害怕的人，那個夫子的模樣竟然是葉羽的樣子，這一點讓她極為吃驚。

    有一件事卻格外清晰地映在腦海裏，也是她做過的無數離經叛道之事中的一件，那一次和衛君顧去盛陽遊山玩水。

    那年她本來是隨著柳長卿一起回冀州本家祭祖，完畢之後又因柳長卿被一些事情絆住，遲遲沒有啟程返回宜都，她本來不想出門的，但是又沒有好看的書可以用來打發時間，隻好一個人關在房間裏讀書，撫琴。

    沒有凝心的陪伴，連帶著逛街也沒了興致。

    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她打發掉侍女，一個人趴在琴案上，睜大眼睛瞪著陽光透過窗投射到地上的圖案。

    漢白玉地板上冰帝海棠的光影突然劇烈的晃動了一下，被瞬間拉長了。小七恍若未覺地繼續盯了半響，忽然反應過來，回頭一看，窗戶已經被人打開了，錦袍玉冠的青年男子立在窗外，笑得比身後的淩霄花還要燦爛。

    她覺得這個場景特備熟悉，抽空想了一下，才想起他似乎每次來帶自己出去遊玩的時候，都要以一種花來做背景，心裏不由得感歎這人的癖好還真是奇怪，已經是一個翩翩公子了，為什麽出場還是要那麽招搖，仿佛覺得站在花樹下顯得自己特別的俊美瀟灑，讓京城裏的名門閨秀都為他傾倒，誓死相隨……她估摸著自己的一臉聰明的樣子不會是像京城裏那些姑娘那般。

    小七笑臉相迎：“世子哥哥，你怎得今天得空了？”

    衛君顧正色道：“我本來是看你在本家待了這麽久，擔心你悶著了，特意來瞧瞧，想說帶你出去玩玩……”感受到對方瞬間大亮的眼睛，“當然，如此逾越禮數的事情，也不知道端莊的柳家大小姐是否願意……”

    小七一臉為難，言不由衷道：“身為堂堂的柳家大小姐，儀態自然是高貴，私自離家這樣的事情，是決計不可為的……”

    “既然如此，便作罷……”

    “但是！”小七猛地揚聲打斷他，一臉壯士割腕的模樣，“世子哥哥盛情相邀，小女情難拒絕，莫不敢從，料想父親大人知曉後一定能體諒我的，不會責怪於我。”

    衛君顧聞言眼睛微眯著，湊近小七裝模做樣的小臉，語氣涼涼道：“讓我帶你出去，回頭還要我來背黑鍋？”

    小七笑眯眯道：“我也不是沒讓世子哥哥背過，這一次也一樣嘛。”

    衛君顧繼續眯著眼睛，“看你這表情，怕是早就料到我會來吧？連侍女都潛了出去。”

    “還不是世子哥哥機敏睿智，妙計無雙，昨夜小女看到侍女點心裏有‘風荷寒露’，就知道世子哥哥要來了。”

    所謂的風荷寒露隻不過是小七親手做的一道點心，隻不過味道實在是難以啟齒，衛君顧嚐了一口之後，對著滿眼期待的小女孩殘忍地吐露了真相，結果對方立刻做悲痛一般，他無奈隻好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稱讚這道點心雖然味道一般，但是從中可以看出柳家七小姐的文學素養，這才勉強給了她一個台階下。

    但是這樣說，小七以後卻再也沒有做過這道點心了，所以知道這道點心的人除了貼心侍女和衛君顧，其他便沒有人知道了。

    不過他也確實是厲害，能在這樣守衛重重的高門大戶當中，且她的飲食一應都是最可靠的婢子們小心照料的，那人還能給她送來這道點心，還能幫助他這會潛入內院，著實是個人才！

    衛君顧盯了她半響，忽然一把攬住了她的腰肢，就將她從窗口帶了出去。

    小七急忙鉤住他的脖子，看他拉風的開始了出逃的行動。

    衛君顧說是帶她出去玩，卻也不敢跑的太遠，但是太近的地方又覺得沒有實現這次逃跑應有的價值，想來想去，最終決定去冀州玩一圈。

    冀州乃是除京城以外的第二繁華帝都，與宛城隻不過是差了三百餘裏，騎馬快一點的話一日就可以到了，太祖在這個地方斬殺太守旅順，起兵反言，揭開傳奇的一生。當地至今還保留著當年太祖夜宴的瓊花樓，連安幾擺放的位置都沒有變化絲毫。

    小七作為冀州第一富商的唯一女兒，身份自然是不可說的，同時還有一個進宮做了妃子的長公主，連帶著有皇親身份，她的身份甚至可以比得上公主了。

    “你說，當年太祖在這裏斬殺了旅順麽？隻要一想象他老人家拔尖的姿勢，我就高興的什麽都不知道了！”小七坐在瓊花樓二樓的窗邊，玉手托著臉頰的兩邊，巴掌大的臉滿是沉醉在先人遺風中的狂熱憧憬。

    “不是這裏，當年太祖夜宴的地方是三樓，我們現在在的地方是二樓，三樓裏麵還掛著太祖皇帝的禦筆題字。”衛君顧淡淡的道。

    “可是我們又不能上去……”小七聳拉著肩頭道。

    瓊花樓已經被列為禁地，他們能越過侍衛進了二樓已經算是很難得了，至於三樓，不知道裏麵的機關有多少呢。

    正無力中，樓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像是什麽東西砸在了地上，兩個人同時抬頭，卻隻看到精美的檀木紋雕。

    “怎麽回事？難道三樓有人？”小七震驚道。

    衛君顧猛地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去，隻見到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並沒有任何異樣。他麵無表情，忽然縱身躍出，腳蹬著牆壁，如同遊龍一般，從半合的窗戶進了三樓。

    小七隻能奮力瞪上牆壁，因為她的功力實在是不怎麽樣，幾個轉回才上了三樓。

    衛君顧正站在一幅字畫麵前，沉吟道：“原來先祖的書法實在是……”

    小七以為他要說什麽貶低的話，偏頭越過他看向了牆壁上的書法，眼神一滯，那個……不是她十歲時的作品嗎？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小七還記得第一次做出這樣的書法的時候，柳長卿邀請一堆的文人雅士來到府上，說是觀摩大師的作品，那些文人雅士哪裏知道柳長卿口中的大師竟然是她，再說文人對大師的作品一直都抱著崇高的敬意，如此這般，當日當場的文人竟然足足有一百多號人。

    那日府上的丫鬟侍衛忙忙碌碌在府裏端茶水，端點心。

    客廳不夠大，好一部分的文人都在院子裏坐著等待著柳長卿拿出那幅傳說中大師的作品，不過出來的作品有兩幅。

    一副是真的大師的作品，還有一副是小七的作品。

    不過讓人驚訝的結果竟然是眾人看到了真正的大師的作品，都忍不住的讚歎，看向了小七那副作品時，隻當是大師的失敗之作，或者是稚嫩之作，但是卻也敬意不已。

    小七萬萬沒有想到她的作品竟然在這個地方，睜大了眼睛。

    衛君顧看著看著眉頭皺的越來緊，“我怎麽看，總是覺得這幅作品似乎和小七寫的功課筆跡相同啊。”

    小七滿頭大汗，這樣扭扭曲曲的字體也能看出筆跡來麽？還有啊，過去這麽多年，她的書法也是有長進的好不好，心裏這樣想著，嘴上卻不能抱怨出來。

    “世子哥哥，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吧，這裏實在是不太好玩。”小七虛心道。

    衛君顧瞥了她一眼，調侃道：“小七不是想看看先祖的書法麽？眼前的一幅雖然不是先祖的書法，但是卻也是小七的書法啊，小七就沒有一點懷念麽？”

    原來已經被發現了，小七臉沉了沉，有些生氣道：“不懷念！我們走吧。”

    “等一下。”衛君顧忽然起身朝著另一副畫走去，手指不知道按了一個什麽暗格，原本掛在牆壁上的山水畫頓時向上掀起，一個櫃子一般的東西出現在眼前，裏麵擺放了一副卷軸。

    看樣子像是畫卷，又像是書法一類的東西。

    小七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出來一趟收獲這麽大，竟然可以看一眼先祖的書法。

    衛君顧將卷軸攤開在檀木做的案幾上，一副字畫，字形爭議交錯，大大小小，開開合合，線條粗細變化明顯，蝶煙有致。猶如脫韁的馬騰空來絕塵而去，又如蛟龍一般流轉騰挪，來自空無，又歸於虛曠。

    這才是真正的大師的作品，小七那個作品隻不過是做了掩蓋的作用，這是拿她的來襯托啊。

    小七皺了皺眉，大師的作品在這裏，她的作品在這裏，卻唯獨少了先祖的書法。

    衛君顧也看出了這一點，重新卷起了卷軸，將卷軸放回了原位，將一切恢複如常轉身看她。

    “小七，走，帶你去另一個地方玩玩。”

    小七也沒有不多想，既然看不到先祖的書法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兩個人就又下了三樓在熱鬧的街道上逛。

    大概逛了兩個時辰，又原路返回，這樣子的事情做多了也就順手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