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崩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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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餐,林寰一覺從清晨睡到了黃昏。
路海瀾讓韋恩度給他請了一天假,而明天正好又是周日,也就是說,他這兩天都不用去學校。努力準備了兩個月的表演賽告吹,昨天天空比賽館的種種事情似乎還發生在眼前,視為偶像的影狼突然對觀眾席發起攻擊,他駕駛表演機衝進賽場,陰差陽錯救下了被襲擊的宰相夏前,然後被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從治安局帶走,一睜眼又到了大光明宮……不過短短一天多的時間,卻感覺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他是被餓醒的。
林寰木著臉從床上爬起來,套上衣服,滾去洗漱。他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怎麽看怎麽不順眼,雖然所有人都誇他長得好看,但林寰卻不喜歡自己的長相。他想要的是那種留著胡須,陽剛氣男人味十足的臉,然而很遺憾他還沒到能長出胡子的年紀,更何況……林寰摸著自己尖尖的下巴,不愉快地眯起了深紅色的眼瞳,很不著調地想著要不要去做個整形手術。
外麵的空氣裏浮散著尚未消褪的水氣,林寰打了個嗬欠,揉著惺忪的睡眼往餐廳走。走到半途,他腳下無意識拐了個彎,等反應過來時,已經繞到了路海瀾的書房外。
裏麵沒人。
林寰有點小失落,明明正在發生著什麽事情,但他卻無法參與,也不會被告知內情。他知道這是因為他什麽都做不了,也幫不上忙,但正因如此,他才覺得無比沮喪。
餐廳裏也沒人,連往常這個時候必定在安排晚餐的韋恩度也不知蹤影,林寰孤伶伶一個人坐在偌大的餐桌邊,左右望望,突然沒有了吃東西的胃口。路海瀾就罷了,連法蘭和朱岩都不在,一名宮人走過來,輕聲詢問他想要吃什麽,林寰看看對方,疑問道:“廚房沒準備晚餐嗎?為什麽要單獨給我做?”
“這個,這個奴才也不清楚……”
太古怪了,林寰皺起眉頭,問對方:“韋恩度呢?”
宮人還是搖頭,說不清楚,見對方一問三不知,林寰也有點惱火,不悅道:“那你去找個知道的人來。”
宮人露出為難的表情,答複說從中午時韋總管便出去了,沒留下交代,到現在也還沒回來,所以他是真不知道對方去了哪裏。
別宮中的一應大小日常事務都由韋恩度負責,向來井井有條,一絲不亂,林寰還從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他拿出通訊器,打開通訊名錄,猶豫了下,選中了韋恩度的名字。
說起來,林寰給韋恩度打電話的次數,恐怕還要超過給路海瀾的。學校裏的事情,他一向都是聯係韋恩度,而不是直接去找路海瀾,理由當然是不想為了一丁點小事去打擾後者,讓對方費心。
他總是小心翼翼的,害怕會惹路海瀾心煩,想盡辦法討對方開心,這種心情,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為什麽。
優美而機械的女聲告訴他,通訊無法連接。
林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懷疑自己的通訊器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正常來說就算有事關掉通訊器,提示音也應該是叫他留下留言,而不是無法連接。他又重新撥了一次,還是無法連接。
這太奇怪了,林寰盯著自己的通訊器,將通訊錄向上拉了拉,微微咬住嘴唇,按下了路海瀾的號碼。
【抱歉,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請在聽到滴聲後留言……】
見了鬼。
林寰猛然站起身,腦子裏浮現出三個字:出事了。
他早就知道不對勁,不僅僅是昨天的事情,更早之前,就有什麽不對勁了。差不多一個月前,林寰在光網上看見了法蘭的通緝令,其後兩周周末回到別宮,他也沒見到法蘭的身影。他本來是想問的,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好,他其實並不關心法蘭的處境,甚至隱隱希望對方就這樣消失算了。
他不喜歡法蘭,不是因為對方總拿他開玩笑,也不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很簡單——他不喜歡總是跟路海瀾在一起的法蘭。
法蘭是路海瀾的老師,林寰來到別宮的時候,對方就已經在了。路海瀾總是跟法蘭在一起,小時候林寰為了能夠跟在路海瀾身邊,在法蘭給路海瀾上課時旁聽過,那兩個人說的每個字分開來他都認識,連在一起就變成了天書。哪怕長大後,他也跟不上那兩個人的思維,有時候明明是他先挑起來的話題,隻要法蘭插了嘴,三言兩語就會變成他接不上的狀>>
況。
林寰嚐試著給法蘭撥過去,結果毫不意外,是無法連接。他皺眉看著通訊器的屏幕,抱著最後一點希望,按下朱岩的號碼。
連接聲幽幽響起,半晌,戛然而止。
——接通了。
………………
暴雨滂沱而落,賢者殿前的眾弟子們站在雨中,靜靜看向那扇敞開的殿門。
時間馬上就到了,通知裏,要求他們必須趕到的時間。
一道身影漸漸從殿內走出,黑發,黑眼,穿著漆黑的宮廷長袍,看在眾人眼中,甚至有一種錯覺,以為那是來自深淵的黑暗化身。
“老師死了。”
路梵的聲音在雨中低沉而清晰地回響。
“臨死前,他指名我成為下一任賢者。”
不是這樣的,眾人沉默的視線中包含著質疑與不信任,沒有任何人見證,誰也無法知曉老師究竟說了什麽,這樣的指名,根本毫無意義。
路梵的表情異常平靜,麵對著眾人不信任的目光,沒有開口解釋半個字,轉身又走回了殿內。被撂在外麵的眾弟子麵麵相覷,不知是誰第一個低下頭打開通訊器,接著臉色驟然變得十分難看。
“簡直……荒唐。”
弟子中有人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聲音在顫抖,他顫抖著佝僂下肩背,用雙手捂住臉,蹲了下去。
有人失聲痛哭,也有人沉默離開,他們被教導遵循心中的光明,然而卻眼睜睜目睹了這出荒唐而可笑的慘劇。如今再痛悔當初的不作為與置身事外又有何意義?指望著老師能夠做出明哲的判斷,抱著僥幸以為事情不至於發生到這一地步,後悔也已經晚了。
賢者殿中,路梵走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在他的記憶裏,老師從未坐過最上首那張象征著權位的椅子。這間宮殿的主廳,也從未被用作集會的地點,一直就這麽空置著。
椅子已經很陳舊了,路梵摸了摸右邊的扶手,上麵有落灰,看樣子也沒被仔細保養。他靜靜站了片刻,伸手打開了隱藏在椅扶下的暗格。
裏麵有一隻長條狀的小盒子。
這是他小時候無意中發現的,那時候老師還隻有他一個弟子,他跟著老師一起住在賢者殿裏,這裏沒有什麽地方是他沒進過的。連這張椅子,他也偷偷坐過不止一次,所以才發現了這個秘密。
盒子裏是一份遺囑,小時候他就看過了,這是給賢者們準備的保險手段,內容和見證人的署名都是早寫好的,隻有繼承人和賢者本人的署名是空著的。想必知道這份遺囑存在的人,就隱藏在大光明宮中,路梵也不清楚那究竟是誰,但他隻要知道有這份遺囑的存在就足夠了。
路梵拿著被取出的遺囑,他沒打算偽造遺囑,這種東西,隻要讓它不存在就足夠了。
所以他也並不想看裏麵寫了什麽。
灰是光明與黑暗的中間地帶,灰袍是隱藏在黑暗中守護光明之人,他們注定要身陷黑暗,無法觸碰心中光明。想要沐浴在光明之下的話,就去做個白袍好了,連這一點都搞不清楚,天真的說什麽追尋光明,法蘭是沒有資格成為賢者的。
………………
“從監視影像上看,當時法蘭的車正在行駛中,這一段傳輸帶突然就發生了爆炸,他處於爆炸中心,一瞬間連車帶人都被……”
“大概有三百米的傳輸帶被卷入了爆炸,現場已經被封鎖了,很多記者在那裏,殿下您不宜露麵……”
何山與朱岩的聲音在耳邊交錯響起,路海瀾有些眩暈地扶住頭,推開擋在身前的朱岩,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他開著車離開別宮,腦子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個聲音在耳邊說話。
他將車開上高速傳輸帶,轉到自動駕駛模式,吃力地弓起腰,捂住嘴咳嗽。胸口堵得難受,幾乎快窒息,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爆出來一樣。
太難受了。
如果活著就要忍受這樣的痛苦,那可能死還更令人解脫。路海瀾看著手心裏咳出的血沫,恍然間竟然有了種徹悟感。
活著,的確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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