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風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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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有人生來就是勝者,那麽也有人生下來便是敗者。

    杜就是這樣的人。

    他出生在花街一條肮髒的暗巷,從生下來那刻起就被遺棄,本該死去卻被人發現,被不知哪個該死的好心人送到了治安局,然後被送進了孤兒院,從此開始他失敗的一生。

    腦袋笨,長得難看,不善交際,幾樣加在一起注定他的童年永遠是被欺負的那個,初中畢業後他選擇去念技術學校,在那裏他走狗屎運遇見了一個願意跟他交朋友的女孩子,對方雖然不漂亮,但人溫柔心靈手巧,也從來不嫌棄他差勁。畢業前夕他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向她求了婚,她雖然有點驚訝,但還是笑著答應了。

    他以為他能獲得幸福,但現實又給了他一記殘酷的耳光。

    在畢業後,他拚命找到一份能夠養活得起兩個人的工作,是跟著礦船去礦星進行挖掘作業,要離開帝都,很辛苦,船上分配給他們兩人居住的房間隻有不到十平米,但他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然而等他帶著被錄用的好消息回去找她,卻聽說,她被她的繼父賣到了花街。

    她的繼父一直在等這個機會,未成年人受治安局監控保護,一旦失蹤或者受到傷害都會引來治安局官員的調查介入,但成年人就不在保護範圍內了,治安局的監控光腦會自動將成年目標從保護列表中刪除。他找不到她的繼父,隻能去花街打聽她的下落,最終從一名掮客那聽說,像她這種姿色非常一般的,多半是被轉手賣給了那種專門的妓船,拉去礦星或者前線,給那些不挑肥揀瘦餓紅了眼的礦工或者士兵提供服務。

    他搭上礦船,開始作為一名礦工在宇宙中漂流,大一點的礦星一般要開采三四年,小的一年就夠了,他一直在尋找她,也一直沒有任何消息,宇宙太大了,到頭來他能夠做的,也無非是蹉跎歲月罷了。

    漂流了三十多年後,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承受礦工高強度的作業,在礦船長的幫助下,他回到帝都,成為了一名能源管道維修工。他想過去死,結束這失敗又無望的人生,但死也需要莫大的勇氣,而他是個膽小鬼,他一直都是。

    直到他接到一封郵件,郵件上的陌生人問他:你想見李嗎?

    李是她的名字。

    為了讓他相信,對方給他發來了她的照片,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在那一刻,他的生命突然又有了意義,郵件上的陌生人承諾,隻要他按照對方的話去做,就會告訴他她在哪裏。

    他前所未有的,充滿了勇氣,無論對方要他做什麽,他都一定會做到。

    “所以說,我難得來一次帝都,卻不得不在地下室裏窩了一個月,就是為了解決你這麽個貨色?”

    晃著一頭顯眼的金發,用行軍帶纏著額頭的年輕人坐在椅子上,腳下是剛剛想要逃跑卻被他打倒的杜,年輕人倒是挺佩服對方頂著槍口還敢跑的勇氣,難不成是算準了他不會殺他?

    另一道魁梧的身影從房門外走進來,皺眉看了眼地上還在掙紮的杜,對年輕人道:“別玩了,給你三十分鍾,把他的嘴撬開。”

    說完,他又走了出去,年輕人翻了個白眼,將地上的杜拎起來,咧開嘴笑了。

    “喂,牛排你喜歡吃幾分熟?”

    ………………

    帝國曆八零一年九月二十日,大光明宮正在舉辦三年一度的光明慶典。

    路海瀾換了身黑色的便裝,吩咐朱岩安排車去大光明宮,他要去現場觀看光明慶典。鏡子裏的人麵頰略顯削瘦,眼皮底下有藏不住的青灰,這段時間他時常忙碌到淩晨,三餐也沒有怎麽好好吃過,幾乎耗空了這具身體裏積蓄的能量,結果就是這副糟糕的樣子了。

    “殿下,您允許的話,老奴也想一同隨行。”

    朱岩揣著手站在一旁,神色恭謹地低聲請求道,有那麽一個瞬間,路海瀾露出了古怪的神色,隨即又哂笑著擺擺手道:“隨你喜歡吧。”

    照例是由何山在前麵開車,朱岩與路海瀾並排坐在後排,還有幾名侍衛搭乘另一輛小車跟隨在後麵。兩輛小車一前一後離開別宮,車廂中路海瀾打開了光明慶典的實時直播,整個大光明宮已經成了人的海洋,被劃定的觀看區域裏密密麻麻擠滿了來自各地的民眾,廣場中上千名白袍修士正在閉目自誡,場麵靜謐而肅穆。

    小車駛上高速傳輸帶,越靠近大光明宮車流-->>

    量就越發密集起來,有不少車輛排隊堵塞在各個高速傳輸帶的入口,因為沒有空的傳輸平台而隻能在那等待。何山通過禁衛軍的監控係統調查了前方的道路狀況,開口稟報道:“殿下,雨田區最靠近大光明宮的四個出口都已經臨時關閉了,我們可能要從白楓區的方向繞過去。”

    路海瀾點點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道:“人可真夠多的。”

    朱老太監揣著手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

    下了高速傳輸帶,道路愈發堵塞得令人發指,靠近大光明宮範圍,車道已經被臨時封鎖,所有人都得下車去一旁的步行傳輸帶上步行。何山在征求過路海瀾的同意後,幹脆將車駛進了治安人員專用的空中車道,仗著特權從人們腦袋頂上大搖大擺地飛馳而過。

    光屏中的直播現場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聲浪,伴隨著‘皇帝陛下萬歲’的呼聲,一列衣著鮮亮的禁衛軍儀仗隊踩著整齊的步伐走進廣場,帝國皇帝陛下站在後麵的禮車上,向四麵八方的民眾笑著揮手。

    路海瀾微微眯起眼。

    “何山,停下車。”他吩咐道。

    兩輛小車降落在一旁的屋頂平台上,路海瀾走下車,站在屋頂邊緣向下看,朱岩緩緩走到他身後,輕聲道:“殿下,您是在等什麽嗎?”

    路海瀾沒說話,半晌,回過頭看向朱岩。

    老人露出既無奈又包容的目光,低聲道:“殿下,停手吧。”

    路海瀾笑了。

    “我一直沒問過你。”他道,“如果我和父皇隻能選擇一邊,你會選擇誰。”

    朱岩沉默。

    “我不想當皇帝。”路海瀾道,“我對統治帝國沒什麽興趣,更不覺得被人口稱萬歲有什麽值得高興的,有那些時間,我更想出去旅遊,帶上書,還有你們,造一艘飛船,不需要目的地,隨便走走就好……也許還會在路上結識新的夥伴,也許會有人離開,如果走累了,就找個地方住上一陣子。”

    “宇宙這麽大。”

    “我想要的僅僅如此而已。”

    一陣風拂過屋頂,吹起路海瀾鬢邊的黑發,他將雙手放進外衣的口袋,微微仰起頭,看向頭頂蔚藍澄澈的天空。

    “但隻要有那個人在,我這個小小的理想,就永遠都不可能實現,不是嗎?”

    ………………

    臉上沾著血跡的金發年輕人點了顆煙,房門又一次被人推開,幾道身影魚貫而入,之前來過的那個壯漢開口問:“問出來了嗎?”

    “我們這次恐怕是攤上大麻煩了。”年輕人咬著煙道,看向房間中唯一的女性,“阿蘭,如果,我是說如果,咱們腳底下的能源管道出了問題,比如爆炸什麽的,後果很嚴重嗎?”

    “如果隻是個別管道的問題,主控光腦會立刻抽空附近的能源網絡,所以不會引發大的事故。”名為阿蘭的女性平靜解釋道,“所有地下能源管道都由自律機器進行不間斷檢查維護,每個區段也有專門的人工負責人,平均發生事故的概率低於萬分之一。就算有人想動什麽手腳,也有主控光腦的二十四小時監控,任何不符合邏輯的行為都會被立刻製止。”

    金發青年踢了踢腳下已經不成人形的杜,道:“這家夥就是個管道維修工。”

    “他做了什麽?”阿蘭問。

    “不清楚,隻是有人讓他往某台自律機器裏輸入了一段程序。”金發青年打開光腦,調出一個小的程序包,發送給阿蘭,後者打開看了看,下一秒瞬間捏碎了自己的便攜光腦終端。

    眾人嚇了一跳,尤其是剛剛發送了程序包的金發青年,他猶豫著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光腦終端,不知道是不是也該照著來那麽一下。

    “是病毒。”阿蘭道,“不打開就沒有關係,傳染性很強,我需要一台黑箱來分析它。”

    在兩人對話間,剛才那個壯漢抬起手腕,看了看光腦上接到的簡訊,皺眉開口道:“有個壞消息,山羊又破譯出兩封郵件,我們又有新的目標了。”

    “我終於感覺自己不是來蹲地下室的了。”金發青年碾滅煙站起身,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澤,“那還等什麽?動身吧。”

    距離風箏脫線,還有二十一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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