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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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端著茶盞,對麵坐著安森。

    安森侯爵還是頭一回如此肆無忌憚地打量對方,五年前初見時,年少的太子那一雙沉而靜的眸子,便叫他記到了如今。眼前人五官並不驚豔,但有道是畫皮易畫骨難,太子的氣質是沉靜的,氣勢亦是含而不發,不張揚也不霸道,卻似乎連其周邊的空氣都被壓住了。

    這般人物,倘若能在掌下褻玩,連閱人無數的安森也想象不出會是何等滋味。他這念頭生的突然,可一生出來,便抹不去了。

    路海瀾放下茶盞。

    “安森,孤記得你家祖上乃是開國元勳林克·安森將軍,孤看過林克將軍的傳記,他雖是武將,卻認為戰爭解決不了問題,始終希望能以坐下來談判的方式,結束當時群雄逐鹿的亂局。這理念雖然有些天真,但孤卻並不討厭。”

    安森侯爵耐心聽著,十指交叉擱在桌上,輕輕摩挲著被手套包裹的指尖,道:“殿下心存仁厚,乃萬民之福。”

    十數支黑洞洞的槍口從後方指著路海瀾的腦袋,而他卻恍似未覺,隻用那雙漆黑的眼睛,靜靜瞧著坐在對麵的安森侯爵。

    “跟著孤,無論局勢如何,孤總能保你安森家無虞,還是說你對孤,竟是連這點信心都沒有?”

    反派死於話多的道理安森侯爵當然懂,本來他是打算幹脆利落送對方上路,可剛剛生出那點齷蹉的念頭後,他就改了主意,有心向對方好好解釋一下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

    “殿下既知我家先祖事跡,那可知他是怎麽死的?”他問道,隨即又自問自答道,“史料上記載的是病逝,可實際上,先祖他是自盡的。”

    “其時群雄逐鹿,先祖先後說服白鷺氏與豐城侯歸服,其後又想盡辦法說服了自己的義兄李征,他見不得人與人相殺,一心想盡快結束亂世,還以天下太平。他以為太【祖皇帝與他誌同道合的明君,可也正是這位明君,在一統天下後為了收攏權力,開始毫不留情地鏟除有功之臣,我家先祖隻求天下太平,淡泊名利,早早棄了手中兵權,也不肯要封地爵位,倒是因此僥幸逃過一劫。”

    安森話音裏透著涼涼的譏諷,在寂靜的會客廳內回響。

    “可他看著那些被自己說服之人個個不得好死,連義兄李征也被扣上叛亂的罪名,五馬分屍,心中愧疚痛悔可想而知,雖然並非他本意,可終究是他騙了他們,先祖被自責所困,抑鬱成狂,最終留下八字家訓,自盡而亡。”

    “這八字家訓便是……為帝者言,全是狗屁。”

    他不疾不徐說著話,伸出手,極為僭越地撚住了路海瀾耳邊的一絲黑發,在指間曖昧揉捏把玩。安森年輕時也是風流場上縱橫的人物,如今人到中年,多了幾分閱曆與沉穩,做這風流姿態更是爐火純青,十足優雅。而太子爺一雙眼眸黑白分明,依舊靜如深潭,看不出半分惱怒與震怒,甚至沒將安森的手擋開,任由他捏著自己的發絲輕薄。

    這態度叫安森有些摸不透,卻也隱隱有些欣喜,繼續道:“所以殿下,您的許諾我是半個字也不信,哪怕您現在是誠心誠意,但等您坐到那個位子上,這許諾就成了狗屁,我安森家,自然也就成了可被隨意拋棄的棄子。”

    路海瀾笑了。

    他嘴唇薄而長,是典型的薄情相,此時笑容冰冷,就顯得涼薄。

    “孤沒想到,你竟是個通透人,可是安森,你看得透君王無信,卻看不透權勢二字,此時泥潭深陷,孤看著於心不忍,想要拉你一把,你再不領情,便沒的機會了。”

    “我看殿下您才是身陷囹圄,求救無門。”安森笑著放開手,語氣輕柔道,“您雖貴為太子,卻隻是皇帝陛下手中的一枚傀儡,您所有的殊榮權勢,他一句話便能剝奪。我知您並非凡俗輩,假以時日,定能有所成就,可惜您實在是生錯了時候……我浪費口舌與您說了這麽多,隻希望待會在床上,您能想得開,莫要太過無趣才好。”

    路海瀾漆黑的眼中,終於顯露出一絲訝異的神色。

    “安森。”他啞然失笑,感慨道,“你可真叫孤……”

    “意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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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寰打著宰相臨時護衛隊的旗號,以前幾天宰相遇刺一事為由,用徹查博族的名義,開始了他的雲州攻略。雖然路海瀾說過不必隱瞞,但他還不打算讓對方留給他的力量浮出水麵,隻帶著人先去找了大海盜鳶尾花,先將對方手下的數千名海盜納入了自己旗下,親自進行操練。

    這些個新兵的戰鬥素質比之東南軍的平均水平還要更高些,但紀律和服從性就相當堪憂了。林寰卻不覺得馴服這些人有多難,軍隊中崇拜強者,這些人也不例外,隻不過他們眼中的強者,不僅要有力量,更得有權勢錢財。

    正巧林寰是打算當雲州之王,他將這群人捏圓捏扁地折騰了幾天,使其初步歸服於他的管教後,便領著他們踏破了雲州地上地下霍家的大小勢力,行事可謂張狂霸道之極,隻用短短數日,便取代霍家成為了雲州的第三大勢力。

    霍家家主霍司冬成了植物人還在病床上躺著,上麵的人爭奪著空出來的家主之位,下麵的人群龍無首,這一場仗打得是毫無準備,敗得是落花流水。而不論是安布裏茨家,還是安森家族,都異常的對此保持了沉默。

    林寰見好就收,打垮了霍家便不再輕舉妄動,一邊收攏著從霍家那奪來的產業,另一邊回過頭繼續操練已經對他心悅誠服的新兵們。他埋頭練兵,吃住都在兵營,剩下的事全部丟給陸定波,大半個月下來,臉上未曾有過一絲笑容,義眼的事情像一塊磚,沉甸甸的壓在那裏,叫他心情不得暢快。

    “我說林爺,哥哥我好容易抽出空,請您出來喝酒,您能別擺著張要吃人的臉,沒看把人家吧台的小姑娘都嚇到了……”陸定波喋喋不休抱怨道,聽得林寰不耐煩,仰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一口氣灌了三杯伏特加,接著扭頭問陸定波:“你說我是不是犯賤?”

    陸定波心中生出偌大一個臥槽,心中一瞬間明悟了近來林寰情緒失常的原因,小心翼翼道:“失戀了?”

    新近在雲州聲名鵲起的林爺好半晌沒說話,捏著空酒杯目光發直,突然覺得自己忒可笑,偏偏陸定波還毫不知情地在旁小聲問:“是不是上回來的那個阿海?”

    帝國雖然沒正式通過同性婚姻法案,但如今社會風氣開放,人工胚胎技術也早已成熟,同性相戀盡管不受傳統理念推崇,但也不會被當作奇聞怪異。可林寰從未想過要與路海瀾成為戀人,因為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最大的心願,也不過就是能成為路海瀾的騎士,向對方獻上此生的忠誠,保護他的太子哥哥不再受到傷害,永遠陪伴在對方身邊。

    林寰心知肚明,他在乎的不是被利用,而是他那點自以為特別的妄想被打破了。是路海瀾一直以來待他太溫柔,才叫他生出不該有的錯覺,說到底他與對方手下的那些人並無區別,他隻是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陸定波看他沉默不接話,還當他是默認了,麵色沉重地拍了拍林寰肩膀,下一秒就換了張臉,賤兮兮湊過來道,“怪不得以前叫你去紅樓你都不去,感情你喜歡的根本就不是女人,喜歡男人也沒什麽不可見人的,哥認識的大把人在,喜歡什麽類型的,你說句話,要不我給你叫一個排來,你自己挑?”

    林寰先是皺眉,後又挑起眉道:“我喜歡太子殿下,你能把他弄來,我就當場跪下管你叫哥。”

    陸定波瞠目那個結舌,無言那個以對。

    林小爺灌了一肚子酒,淡定手插兜在人行道上走之字,貪心不足蛇吞象,苦悶憋屈也全是他自找的。身邊陸定波抱著燈杆不撒手,褲腰帶都解了一半,變故就在這時到來。

    子彈打在水波般的能量護盾上,擊出一個淺淺的凹陷。

    林寰一手提溜著站不直的陸定波,另一手掰斷了路燈杆,抄在手中拍蒼蠅似的掄出去,等接到消息的八寶急匆匆帶著人趕到,隻見長街上半截燈杆橫倒,林寰坐在幾具屍體上,側臉迎著遠處的路燈光,咬著煙目光寂寞如雪。

    他腳底下還踩著個人,一拱一拱試圖往還剩半截的燈杆處爬,褲腰滑下來,露出半片白花花的屁股蛋兒。

    “小芳……美人兒,哥來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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