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距離小皮球的滿月禮也不到一周，喬家上下相較往年更是忙碌，也更熱鬧。

    午時剛過，喬伊神色懨懨下了車，白日裏剛領了通知書，林子熙作為教師代表給每個係的優秀學生代表頒獎，表演係的代表是森林，中文係的代表是範曦月，兩人一左一右站在林子熙身側，下台了都不舍得離開，最後，喬伊與他連招呼都沒打上一個，更是將請柬的事情拋之腦後。

    “小姐忘了送請柬啊？”

    喬伊握著請柬點點頭，屋裏頭芸香已經迎了出來。

    “誰來了？”

    “是玥兒小姐和賈二少爺。”她話聲剛落，玥兒已經從屋裏迎了出來，身後幾步跟著賈平直，他眼窩深陷、顴骨突出，相較上次過來時瘦削憔悴地不像樣子。

    “玥兒，二表哥。”

    “喬喬表妹，我有事情和你說。”

    “什麽？”喬伊看了一眼玥兒，女孩同樣一臉茫然。

    兩人走到前院的草坪上，四麵綠柳頹敗，北風呼嘯，喬伊微微縮著肩膀，隔著一米的距離打量著他，雖然不知道上次的事情他參與多少，但是連自己親妹妹都不救，可見是冷血至極。

    “我聽說，你和二爺關係很不一般？”

    一般二般都和你有啥關係，喬伊想著鼻子裏冷哼一聲，賈家的人都愛多管閑事。

    “二表哥沒事，我就先走了。”

    “站住！”

    喬伊腳步沒停，徑直走到玥兒跟前，拉著她氣勢衝衝走了過來，“冷血鬼，玥兒拿你當親哥哥，你呢？”

    賈平直還從沒有被人如此對待，氣地瞪直了雙眼，上次的事情果然是她們，他那時候並不是——

    “你配作人家兄長嗎？”女孩子說著一腳踩上去，“你這副鬼樣子，活該！”

    “你，果然和外界傳聞一樣嗬！”賈平直麵上不動分毫，忍著腳尖的疼痛，輕輕退後一步，“玥兒，我對你這些年，還不及那個家夥一句話？”

    玥兒咬著牙，眼淚又重新落了下來，“二哥，你讓我覺得很陌生，很害怕。”

    “嗬嗬”

    喬伊白了這人一眼，拉著玥兒走開。

    賈平直站在庭中看著她們的背影，慢慢從口袋裏抽出一根煙卷，明明是他收拾殘局，親自燒毀了煙草，還因此被父親懲罰，怎地就處處不對了，至於賈平遠，那個人怎地就成了好人。他想到此處，麵上帶出些苦笑。

    車子剛拐過雲航路，喬伊漫不經心看著窗外，街上人人都換上額厚厚的棉襖，遠處小販推車裏的湯圓冒著熱氣，看著格外溫暖。

    “你沒問過他，為什麽？”喬伊拉住她的手掌，從前如何被捧在手心裏，現在心裏就該有多難過。

    玥兒搖搖頭，“不必問，他們絕不會願意和我說真話。”

    喬伊心頭低歎一聲，那些事他們不願告訴你，未必就是不好，隻是她不準備解釋，因為她什麽都明白。

    “咦，那個人是不是姨夫？”玥兒大嚷一聲，從窗子裏探出半個身子。

    喬伊嚇了一跳，立馬將她拉了回來。

    “新聞上說前些日子兩輛車擦肩而過的時候，有人將腦袋伸出去，可是整張臉都給擠得變了形。”

    “啊？真的？”

    “真的，你方才，看到我爹？”

    “姨夫拉著一個女的，在逛街。”她說完眼裏帶著些猶豫和不確定看著她。

    “真的？”喬伊冷靜地有些可怕，“掉頭！回去！”

    小高被她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得一跳，腳下踩錯了刹車，一個用盡撞上了路邊的街燈，玥兒自己撞地渾身一震，卻還不忘安慰他，“是剛學會開車？我剛開始也是這樣子。你別急！”

    小高在收到安慰後一秒後，再次踩錯檔，撞倒了路邊一個垃圾桶。他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喬伊的表情，然後，再次撞了上去。

    “你故意的？”喬伊咬牙切齒就要動手。

    玥兒拉住她，急忙推開車門，“表姐，你別生氣，他估計是嚇壞了，姨夫他們剛才進了珠寶店，我們走過去就好。”

    小高抹了抹額頭的汗，感激看了玥兒一眼。

    “是這家店？”喬伊急急衝了過去，順手在樓下小販手裏買了兩頂帽子戴在頭上。

    過年時節，珠寶鋪子裏的人頭攢動，人挨著人沒有一點間隙，喬伊四下搜尋著，這裏哪裏有父親的身影，“玥兒，你看清楚了？”

    玥兒鄭重點了點頭，又鄭重拉著她的手，“我娘說，男人的這些念頭都要扼殺在萌芽階段，否則生根發芽，後患無窮。”她說完用力拍了拍喬伊，算是象征性地安慰。

    “你在樓下守著，我去樓上看看。”

    喬伊內心是絕不相信她爹會幹出這樣的事，可是，她承認她有一瞬間的猶疑，畢竟，那個女的如果是森林呢？

    父親？她沒想到父親竟然真的在泡女人？那個女的竟真的是森林，畢竟以她的年紀，作父親的女兒就是綽綽有餘了，喬白楊正拿著一副又一副翡翠手鐲給她不斷試戴，森林麵色含羞，似乎還在不停地推辭。

    “小姐，要看什麽，手鐲還是項鏈？珍珠，還是瑪瑙？”

    “我再看看。”

    營業員悻悻走開。

    森林輕輕垂首看著手裏的翡翠鐲子，平時隻覺得她樸素清雅，今日換上件紅色高領繡花毛衣，薑黃色的中筒靴，臉上薄薄脂粉修飾，頭發燙了小波，灰黃燈光下看過去，美麗不可方物。

    那邊，父親還在耐心給她試戴耳釘，兩人對望刹那，眉目含情。

    她遠遠站著，雙腳仿佛綁上了巨石，找不回力氣，這就是他拚命守護的人？她拚命守護的家？

    冷風吹過來，眼睛幹澀地不停落淚。

    “小姐，小姐……”“表姐，表姐……”

    “怎麽哭了？”他今日穿著一件灰色的妮子大衣，戴著一頂禮帽，襯得整個人格外雅氣。

    喬伊退後了兩步，輕聲道歉。

    “沒關係！”

    “嗚嗚……”喬伊剛張口，眼淚又忍不住落下來。

    林子熙站在一側，靜靜看著她，等她穩定下情緒。

    “我沒事！”她又說了一遍。

    “我知道了。”林子熙帶笑看著她，女孩子說沒事就是有事。

    喬伊局促笑笑，看著身後走近的玥兒，“這是我表妹賈玥兒，這是我，朋友林子熙。”

    玥兒嗯了一聲，麵露擔憂看著她。

    “我在這附近定了餐廳，不知道有沒有榮幸邀請兩位美女一起吃個飯。”

    喬伊望著他猶豫不定，初雪那日，如果不是白秋展，他們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機會，可是，好像就這樣錯過了一些東西。

    “玥兒真是很能吃的！你不怕被吃窮，我們倒是樂意之至。”喬伊扯了扯嘴角，心情仍舊低迷。

    “哦？那，我還真是不相信的。”他說著又帶笑看著玥兒，“她不胖。”

    玥兒抿著嘴淺淺笑著，她確實也覺得自己不是很胖。

    林子熙帶著他們朝著剛才相反的方向一路往前，他來上海次數不多，大多數情況都是別人與他介紹各處的美食，但是這次這家卻算得上是特別的一家。

    又是，醉香樓。

    喬伊明顯沒太大食欲，整個人倒是懨懨的。

    “這家是朋友介紹過來的，聽說這邊的廚藝在上海算得上一絕，我倒是頭一次過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林子熙領著她們上了二樓雅間。

    玥兒一聽好吃，臉上難掩驚喜。

    “喬小姐，是不是不舒服？”林子熙擔心地望了過來。

    玥兒輕輕推了推她，喬伊緩過神來淡淡搖頭，剛才的一幕還在她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她爹對他娘算是出了名的真心真意，當年她娘不願意生二胎，祖母逼著父親娶二房，這本是很尋常的事，但是父親卻很堅決地拒絕，她在喬伊心中算得上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她決不允許任何人打亂他們的生活。

    菜很快就上齊了，擺了滿滿一桌，這倒是十個人吃的分量了。

    “林先生，這樣委實多了一些，其實3個人倒是吃不來這麽多。”喬伊苦笑著看了眼玥兒，這丫頭已經先開吃了。

    “這麽多，你還怕誰與你搶？”她將紙巾遞了過去。

    玥兒擦了擦衣角，皺著眉頭跑出了房間。

    “你沒事？”林子熙為她夾了許多菜放到麵前的小盤中，又道，“你以後不要喊我林先生，平白覺得自己老了許多。”

    喬伊抬了抬頭，一臉詫異看著他。

    林子熙溫和笑笑，“你可以叫我林大哥，或者，其他，隻是不許再叫林先生。”

    喬伊吃了兩口菜，梨窩淺淺，“林大哥？”

    “呃？”

    “林大哥！”

    林子熙哎了一聲，“碰上麻煩，可以找我。”

    “為什麽？”

    他頓了一下，“你，和我家的貓咪很像。”

    喬伊大驚，下意識張大了嘴巴。

    “你這樣子，就更像了。”他笑著用筷子敲了敲她的腦袋，“有機會帶你見見它，它叫杏仁。”

    喬伊撇了撇嘴，你對我好，竟然是因為一隻小貓，“杏仁？杏仁？嗬嗬”

    林子熙嗬嗬笑個不停，“這隻貓可厲害著，你見了就知道，對了，它超級愛吃杏仁。”

    喬伊哦了一聲，喝了幾口果汁，呆呆看著他，“你會一直對它好嗎？”

    林子熙若有所思看著她，“肯定啊！”

    喬伊抬了抬眼，默默往嘴巴裏扒了兩口飯。

    出了餐廳，外麵天色已暗。

    路邊一個黃包車從她們麵前穿過，喬伊往後退了一步，跌進林子熙的懷裏，這個人的懷抱和人一樣，是暖的。

    “那日在教堂？”

    喬伊嗯了一聲，抬頭看著他。

    林子熙微怔，那天他鬼使神差派人就查了她的下落，隻是沒想到，她竟然是和二爺一同離開的教堂。

    “林大哥，我們該回去了。”喬伊站在風口，狂風卷起她額前的碎發，她不得不用手反複扒拉開。

    林子熙回神，點點頭。

    小高已經將車子開過來，停在主道上，後麵被擋住的車子格外焦急，喇叭聲一陣陣地響。

    玥兒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喬伊正推著她往車子裏去。

    林子熙小跑過來，將手裏紙條遞來，他彎腰站在車門外，“這是我的聯係方式，你若是有事，記得打裏麵的電話……”

    後麵的鳴笛聲更強了，喬伊努力豎起耳朵也無法聽清楚了，林子熙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終於將車門合上。

    白秋展坐在二樓的包間，喬家的車子一進來他就看到了，隻是他沒想到林子熙果然與她是認得的，而且看著兩人的樣子，更像是十分地熟悉了。

    “二哥，林少爺生意前兩日就談完了，遲遲不走竟是這個緣故。”八爺一臉樂嗬的表情，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歡喜。

    白秋展看著窗外，雪這時候又下了起來，林子熙站在雪裏望著遠處，口裏吊起一口煙，火光一明一滅，終於和人人一並消失在街頭的雪裏。

    突然間，他又想起了那場美麗的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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