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到菊園已經是傍晚三刻鍾，太陽吹來的風裏透著暖意。

    喬伊緊了緊衣衫，黃包車到住宅區的時候被守衛攔住，喬伊往日都是坐車進來，倒不曾碰見過，聽了解釋才知道這一代竟是不允許黃包車進入的，隻得下了車換做步行。

    看門的老大爺見過她幾次，因此放著她一人進了大門，從這裏道白秋展的住處不過三公裏，算不得遠，可也沒有太近。

    喬伊走了一陣，額頭沁出汗珠，她停在路邊望向遠處，河岸邊楊柳迎風舞動，很是溫柔繾綣。

    順著柳樹往前是一座單拱橋，她站在河麵往下看，水裏倒映出一個天真爛漫的身影：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又黑又長的秀發隨風跳動。

    前一世為了船行她燙了頭發，常常畫著濃妝，美則美矣，可卻無時無刻不像是帶著一具假麵。

    如此看著柳條在風裏舞，柳條的影子在水裏舞，就覺得歡喜極了。

    而不再著急著趕過去。

    “這裏風景很美。”

    喬伊回頭看著他，入眼的首先是一雙黑色鋥亮的皮鞋，淡藍色的麻布衣衫，一隻手拿著個手帕。

    遠遠地走過來兩人，在柳蔭下疊鋪了幾個毛毯，最上麵放了兩張席子。

    喬伊被他從橋上拉了下來，他皺著眉看著她的衣角，責怪道，“太陽這麽大，不怕曬？”

    “我可沒你那麽嬌氣，小人物和大人物怎麽比得過。”她說著眼風瞟了瞟遠處的席子。

    白秋展沒搭話，拉著她坐到席子上，綠色的柳枝在兩人頭頂上輕輕地搖。

    “上午的事——”

    喬伊剛開口，就被他拉進了懷裏，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心口墜墜的，有種說不出的激動，還有異樣的緊張。

    “是親了這裏嗎？”他伸手碰了碰她的嘴唇，眉頭皺成了一團。

    “啊，你！”她紅著臉推開他，捂住自己的嘴巴。

    “什麽？”

    “二爺師父，”喬伊掙紮著退開了些，紅著眼，“我今日心情大概算不得好，你確定要試試？”

    她說完，右手握著包裏的小手槍。

    白秋展輕笑出聲，可是他的心情也算不得好，但右手還是放開了她，早晨那人中槍離開的事情，他已經聽說了，隻斜斜看了她一眼，“你學了那麽些招數，可是連個男的都打不過，我可不敢做你師父，說出去，實在太丟人了。”

    “二爺也會說玩笑。”她整個人又放鬆了下來，懶懶的靠在席子上。

    “賈家二少爺到上海做什麽？”

    “不知道，但是他馬上就要走了。”

    “哦？他消息倒是很快，昨日煙草的事情剛解決，今日就要走了。”

    “你上次說過，煙草的事情究竟怎麽回事？”

    “我二叔和賈家偷運煙草過來，兩家商量好弄了個障眼法，之後被賈平遠撞破，搞得要殺人滅口，之後又被我查出來下落，昨日剛燒了幹淨。”

    “賈家的水可真是深！”

    “他們如今在做煙草生意，已經和日本那邊搭上了關係，可是貨運這塊一直走不通，大概也是想借你爹的手來打通航運這塊的事情。”

    “他們可是世代清白的讀書人！”

    “並不是說全部，隻是有人已經在做了，比如賈家大少爺，他不僅在做這個生意，恐怕自己都已經染上了煙癮。”

    喬伊回想了那日的情景，賈平雨麵黃肌瘦，雙眼內凹，倒是有幾分神似。

    “他們家為何會做這個害人的生意？”

    “為了錢！”

    “舅父絕不會放任不管，他為人迂腐，相當輕看商人。”

    白秋展笑了笑，“你都沒見過他，外界傳聞也未必都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他們這兩年做生意手腳不幹淨，他自己能不知道？”

    “你要和他們動手？”

    “暫時不必，但隻要他們的貨一到上海，我絕不會讓他們活著走出黃浦江。”

    “這些事，總歸和喬家沒有任何關係。”

    “對的，”白秋展看著她，“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提前和你說一會，若是後麵出事了也不必驚慌，我總能處理妥當。”

    “上次刺殺的事？”

    喬伊看著他，這人的臉色可謂變得很快了，清風吹過來，都趕不走他臉上的疲憊。

    “是我二叔幹的。”他說著躺在席子上，嘴唇緊緊抿著。

    喬伊皺了皺眉，這樣的事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不過為了錢反目成仇的時候也未必是沒有，何況他們這樣的背景。

    她想了想，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一件事。”

    “什麽？”

    “這世上的事總沒有事實順心，但求無愧於心。我爹本來放不下船行，有一半的緣故也是害怕旁人利用船行做壞事，畢竟，他這個人最好名聲。”

    白秋展笑了笑，這丫頭安慰人的本事可是一點不好。

    “我的小店剛開張，需要八爺的雜誌幫忙宣傳一二，就當是給你撿了便宜船行的報酬，你覺得如何？”

    “哦？你找我幫忙不需要任何理由。”他麵上帶出淺淡的暖意，這個人絕對是故意用這麽溫柔的眼神想要溺斃她。

    喬伊帶笑看著他，指了指西邊的落日，“你就和太陽一樣，是要給很多人帶來溫暖光明的。”

    白秋展赧然看著那漸漸西落的太陽，傳說中國遠古時期有一位誇父追日，他想要把太陽摘下放到人們的心裏麵，路上口渴時飲幹了黃河、渭水，最後在奔於大澤路途中被渴死。手杖化作桃花園、身軀化作誇父山。

    很久之後，白秋展依然懷念曾有過的這樣一個動人的黃昏。

    之後，喬伊依著常規的鍛煉練了一圈，倒是沒有絲毫的生疏，她如今握槍已經不再手軟，百發百中或許有些誇張，但是卻也絲毫不遜色。

    青田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樣了，她這些天的變化是有目共睹，尤其是槍法，若不是女生，力氣占了下風，此時未必能贏過她。

    “你要是羨慕，明日裏一起下去練習。”白秋展說完，放下杯子下了二樓，喬伊換了衣衫站在門口，傍晚的風吹過來，吹幹了女孩鬢角的汗水。

    “力道不夠！”他取了件外衫披到她身上，“著涼了不好。”

    喬伊笑了笑，正是力道不夠，可她畢竟是女孩子，力道這塊也不能速成。

    “有時候需要巧勁，不需要硬碰硬，四兩撥千斤。”他說著又與她過了幾招。

    “咦？我有點明白了。”她退後兩步，驚喜閃了閃眼睛，“明日裏我帶好吃的與你，犒勞我師父的孜孜教導。”

    “嗯。”白秋展點了點頭，對著門口的青田吩咐，“送喬小姐平安到家。”

    車子剛拐上大街，就被幾輛車子圍在了中間，喬伊緊了緊手裏的手槍，一群黑衣人從車裏陸續下來嗎，將車子團團圍住。

    “明少爺，你這是何苦？”青田看清了來人，苦笑著道。

    “我有事情找她，非常著急。”

    “二爺吩咐我親自送她回去，你若是這樣，小的們不好做事。”青田苦著臉，他們的人都在暗處，硬碰硬沒一點好處，何況，這兩表兄弟犯不著呀！

    “喬小姐，穿船行的事還沒完。”明月白扣了扣車門，大聲道。

    “你回去吧，我跟他走，我們確實有事情要談。”喬伊安慰著青田，車子鎖一下開了。

    “喬小姐，喬小姐……”青田苦著臉大叫幾聲，被人重新按住坐回車子裏，眨眼功夫，幾輛車霍霍從他麵前消失地幹幹淨淨。

    這樣回去，二爺，估計會打死我吧！

    “是什麽急事，明少爺現在總該說了吧？”

    “船行的事情，我查到了，就是你大表哥暗中拾掇的，人證物證我都找全了。”

    喬伊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目前軍火在他手裏？”

    明月白點了點頭，“我們的人一路跟著他，後來在上海醫院的地窖裏找到的。”

    “所以，目前有什麽要我做的？”

    明月白搖了搖頭，看著她反問道，“我答應過你，帶你報仇，賠償你的損失。”

    喬伊勾了勾嘴角，“其一，他一個人絕對做不出這麽大的事；其二，你所謂的賠償，更像是個圈套；其三，你不是個好心的人。”

    “即便如此你還是答應了，所以晚上的好戲，你想必很願意去看，不是嗎？”

    喬伊搖了搖頭，半是無奈看著他，“我似乎並沒有選擇。”

    明月白被她一噎，整個人有些頹敗靠在後座，他本意就是帶她看熱鬧的，難得一片好心竟然被挑剔出如此多的漏洞，不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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