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風雪怒號，洞裏溫暖如春。

    篝火之上，用木頭架起了一個骨頭大碗。裏麵是半碗水，五六塊鮮嫩的熊肉，幾塊肉骨頭，還有幾片切成了細絲的彩色靈芝。

    葉瑤坐在火堆邊，她正試圖用骨頭做出幾副碗筷。大碗裏的水咕咚咕咚沸騰著，漸熟的肉塊起起伏伏，勾人食欲的香氣四下飄散開，透著別樣的溫馨。

    葉宣坐在她的對麵，靜靜瞧著她專心對付大骨頭的模樣，唇邊溢出一絲淺笑來。

    此時此刻，這裏遠離了天京城裏的繁雜和喧囂，溫暖純粹地讓人眷戀。

    他很幸運，黑熊種的“蘑菇”都不是凡品，療傷和滋養效果極好。有了這些，他的傷勢恢複得很快。現在唯一要擔心的，就是怎麽走出燕子山。

    這場雪會下很久，也會下很大。葉宣有這樣的預感。

    大雪封山，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走不出去。更可怕的是，這裏還有四處遊弋的妖獸，隨時準備逮著落單的獵物下手。

    這一年的春獵，恐怕會血染雪原！

    葉瑤準備的午飯很豐盛，除了水煮肉湯，還有油煎肉和烤肉。那張巨大的熊皮被她裁成了兩片，用火炙烤後，平鋪在黑熊的木頭大床上，做成了地鋪。

    “哥哥，你說，其他人怎麽樣了？”葉瑤坐在火堆邊，翻動著穿在羽箭上的肉串，出聲問道。（巢穴裏很是濕熱，食物無法長時間保存，她等盡快把這些東西烘烤好，以便長時間保存。天知道這一場暴風雪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難說！”葉宣說：“也許像咱們一樣，找到了躲避風雪的地方，也許，正在尋找。”

    “這樣的天氣，可以用濃煙給他們傳信嗎？”葉瑤沉吟道，“這地方很大，可以住下十餘個人。”

    “可以試一試！”葉宣笑了笑，“我的傷勢已無大礙，足以應付任何突發情況。”他心裏清楚，葉瑤之前不提此事，是怕他帶著傷，應付不了那些半路來避難的人。

    “嗯！”葉瑤答應了一聲，用一把骨頭做成的鏟子，來到洞口邊，挖出了一條通向山洞外的煙道。煙道一頭粗，一頭細。粗的那一頭連著生火的地坑，細的一頭直接通到外麵。煙道上方，用骨頭和泥土嚴密封住，做成管道，既可以避免煙氣泄露道山洞裏，又有助於煙氣的外流。

    “看你這烤肉做湯的手藝，還有這生火放煙的辦法，倒像是個長年住在在荒山野林裏的獵人。”葉宣說。

    葉瑤的動作一頓，隨即淡笑道：“也許，我是天生的獵人！”

    午後，暴風雪依舊沒有減弱的苗頭。山洞外的雪已經積到了半尺深，光禿禿的老樹上裹了一層白雪，到處一片皚皚。

    直到快入夜的時候，他們才迎來第一對訪客。

    楚慕抱著楚玉，自瑟瑟風雪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來。

    葉瑤趕忙上前接下了楚玉。她被裹在披風中，緊閉著眼睛，身體冰涼，臉色青紫。葉瑤探了探她的頸動脈，還好，脈搏還在，證明人還活著。

    “她中了蛇毒，我給她用過解毒藥，但沒有效果！”楚慕猛烈慕咳了了幾聲，仿佛要把肺葉都咳出來！

    “蛇毒？是什麽蛇？”葉宣掩好山洞，匆匆走到楚玉身邊，細細探脈。

    “是紫紋烏梢蛇！”楚慕捂著胸口，含混不清地說。

    “什麽？”葉瑤心裏一跳。“紫紋烏梢蛇，產自南疆沼澤深處。一尺餘長，拇指粗，通體遍布紫色蟒紋。劇毒，見血封喉，縱高階靈師亦不能免。”那日在宸王府裏，楚淵在她耳邊背誦過這句話。

    “不知殿下給公主用了什麽解毒藥？”葉宣沉聲說。

    “玉華丹！”楚慕艱難地說。

    “玉華丹能控製得了烏梢蛇毒？”葉瑤詫異地問。

    在天京城中，玉華丹是太醫院秘製的解毒丹藥，一般隻供皇室子弟使用，偶爾也會賜給朝臣權貴，算是不錯的解毒丹藥了。

    可是，烏梢蛇毒，那是和寒毒噬心齊名的絕毒，玉華丹真的有這麽大的神通嗎？還是說，這位小公主的體質有異於常人之處，抗毒能力特別好呢？

    “公主吉人天相，想來是上蒼庇佑！”葉宣眉峰一沉，說了一句冠冕堂皇的廢話。那雙深湛的眸子離卻是風雲暗湧，刹那間閃過前千般思緒。而後，給葉瑤使了個眼色，說：“殿下莫急，我這裏有幾味藥，恰好得用，應該能保公主無恙！”

    “多謝！”楚慕的咳嗽總算輕了一些，臉上卻泛著一片不正常的潮紅，像是感了風寒。

    葉瑤重新架好骨頭大碗，燒上水。葉宣也備好了藥材，放進骨頭大碗裏，慢慢熬製。

    把熬藥的事情交給了葉宣，葉瑤坐到楚玉身邊，一邊替她整理淩亂的衣衫，一邊悄悄向著她身體中輸入靈力。這或許不能解毒，卻足以續命。從葉宣的神態裏她能看出來，此事怕是沒有這麽簡單。

    藥熬好之後，葉瑤親手給楚玉灌下去。沒多會兒，她就睜開了眼睛。

    “她怎麽樣了？”楚慕問。

    “性命已無大礙，靜養幾日就好！”葉宣正在給楚慕看診，“七殿下，你這可是舊疾？”

    楚慕點了點頭，說：“大約是自胎裏帶出來的，每逢天冷的時候，就遍體發寒，血氣虛弱。父皇著太醫看了許多年，藥吃了無數，卻始終沒有辦法根除。”

    “殿下如今不可再受寒。”葉宣起身，斂眉道：“在下慚愧！”

    楚慕剛要開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隻能頹然地擺了擺手，坐回原地。

    入了夜，暴風雪依舊沒有減弱的跡象。葉瑤到山洞外麵探查過一次，積雪沒到了膝蓋，到處都是一片漫漫的白色。

    山洞裏多了兩個病著的人，葉瑤和葉宣夜裏都睡得不安穩。好不容易捱到天明，風雪略略小了些，卻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

    也許是葉宣的湯藥起效了，也許是葉瑤的靈力的確有解毒之能，第二日一早，楚玉的情況已經好了許多。她完全可以正常活動，隻是身體還有些乏力。

    “宣哥哥，你說，父皇派來的人什麽時候到啊？”清晨時分，楚玉服下湯藥，嬌嬌笑道：“你可是救了本公主一命呢，等回了皇宮，我一定向父皇陳詞，為你請功！”也許是藥力上湧的原因，她的臉頰上泛起一層紅暈，像是一朵帶著露水的芙蓉花。

    葉宣轉過了身，背對著楚玉，微微搖頭：“陛下仁德，一定會盡快派援兵進入燕子山。”

    楚淵努了努嘴，偷眼瞧著他，小聲嘀咕道：“那麽，他一定要快些才好。這鬼地方沒吃沒穿，我可忍不了幾天！宣哥哥，你們是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我和七哥在外麵逛了許久，連一個避風的地方都沒有找到。更倒黴的是，我們還碰上了成群的灰狼。要不是因為這個，我還不至於中毒！唔，我餓了，咱們吃什麽？還是烤肉嗎？”

    “正是，山中清簡，委屈公主了！”葉宣點了點頭，淡淡說：“公主且休息一會兒，在下告退！”

    “不行，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是怎麽找到這地方的呢！做飯的事情，就交給旁人就好了。”楚玉鳳眸微揚，露出幾分天之嬌女的高傲和任性來：“宣哥哥，我不許你走，你留下來，賠本宮說話！”

    “在下讓舍妹來陪公主吧！你們都是女孩子，說話也方便些。”葉宣心中一歎，溫言說。

    “她不是要做飯嗎？”楚玉固執地昂著頭，眼中閃著連她自己都不知曉的依賴和眷戀，“宣哥哥，我就要你！”

    “如此，在下謹遵公主之命！”葉宣無奈地笑了笑，轉過身來，在一邊坐下。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般客氣做什麽？”楚玉飛揚一笑，一手托著下頷，鳳眸璀璨如星空，“你還是叫我玉兒吧！父皇和母後都是這麽叫我的。那什麽公主，什麽在下的，平白聽得人生分。你知不知道，好些時候，我都希望自己是平凡人家的女兒，沒有那麽多規矩，也沒有那麽多算計！”

    “玉公主！”葉宣選了個折衷的稱呼。

    楚玉的那點兒女兒家心思，他不是看不明白，隻是不曾放在心上。

    她是太子楚乾的同母妹妹，他是宸王妃的嫡親兄長。在朝堂時局中，他們代表了兩個敵對的陣營，斷然沒有共結連理的可能。

    天家嬌養出來的女兒，在出生之前，就已經身在帝都風雲的棋局裏了。這份少女的天真和單純，又能堅持多久呢？

    當她明白的這些的時候，就不會還如現在一樣，輕易將芳心付與，執著於鏡中花，水裏月了！

    黑熊的巢穴很寬敞，寬十餘步，長二十餘步。

    他們把夜裏安枕的地方挪到了最裏麵，用一道簡陋的石牆隔開。葉瑤燃起的火堆卻是在很靠近洞口的地方，側耳便能聽到暴風雪嗚嗚肆虐的聲音。

    楚玉和葉宣的說話聲本就不算大，又被這暴風雪的聲音衝淡，傳到她的耳朵裏的時候，就隻剩下了一串支離破碎的音節。

    葉瑤正坐在火堆邊，翻動了一下火堆上的肉串。

    紅色的火舌灼灼吞吐，她的臉上也蒙著一層晦暗的紅色光影。

    一夜之後，楚慕的咳嗽總算是止住了。按照他的說法，隻要不受寒，他的身體就沒有大礙。

    這會兒，他坐在葉瑤身邊，學著她的樣子，用羽箭串了肉串，在火上慢慢烘烤。

    鮮肉漸漸變得幹硬，油珠子從肉片下緣瀝下來，滴落到火堆裏。火舌猛地一個躥高，沿著油浸浸的肉片燒上去，瞬間吞沒了肉片。

    焦糊味在山洞裏蔓延開，楚慕忙將肉串上的火苗撲滅，瞧著剩下的一團焦炭，愧然一笑。

    “本想幫點兒忙的，誰曾想，結果卻是越幫越忙。”

    雪團子蜷在葉瑤的腿上，鄙夷地瞧了他一眼，用前爪撓了撓耳朵。

    葉瑤笑道：“隻要殿下沒把自己給點著了，就不算是幫倒忙。”

    楚慕莞爾。

    雪團子用兩隻前爪捂住了眼睛，把自己團成了一個雪球。

    “它怎麽了？”

    葉瑤笑了笑，說：“雪團子在嘲笑我們呢！它的這個動作，若是譯成我們的語言，大概就是‘不忍直視’吧！”

    “真是個機靈的小狐狸！”楚慕隻覺心中一陣輕鬆，又問：“昨日，它似乎還招惹了太子。這又是怎麽回事？”

    “這事兒說來話長！”葉瑤伸手戳了戳雪團子，把楚乾和葉菡那日的囧相一一道來。

    “那四個字也是這小東西寫的？”楚慕好笑地看著瞪著眼睛的雪團子，隨即又道，“應該不是，不會是你寫的吧？”

    “殿下一定不會向太子告密，是嗎？”葉瑤委婉地承認了。

    楚慕笑道：“當然不會！以後，若是有機會的話，也許，我也會在上麵留下幾個字。”

    “那麽，殿下會寫什麽？”葉瑤笑問。

    楚慕想了一會兒，最後搖了搖頭。他被人算計過，也算計過別人，可這種惡作劇一樣的小伎倆，還從來都沒有經曆過。

    葉瑤低笑道：“殿下是坦蕩君子，想不到才算是正常！”

    楚慕一怔。

    雪團子猛地立起了身子。

    山洞外的風雪聲裏，傳來幾聲高亢的長嚎。

    那是灰狼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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