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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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會兒,陳太醫帶著徒弟過來了,含嫣也把半夏從王府裏帶了出來。
眾人忙了小半個時辰,才算是把葉蓉的小命保住。
“蓉姐姐怎麽樣了?”葉瑤問半夏。
“二小姐積鬱未去,全憑一口氣撐著,如今又乍然受了寒,寒邪侵體,高熱不退,故此凶險了許多,”半夏說:“而且,二小姐先前應該是吃了相克的事物,才有輕微的中毒症狀。這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因為來得時候不湊巧,這才差點要了二小姐的命!”
“蓉姐姐的身體,什麽時候能調養好?”葉瑤又問。
“身病好辦,隻要服上一段時間的藥,好生保養,便無大礙。這心病,卻隻能靠她自己了。”半夏停了停,壓低聲音說:“小姐,陳太醫給二小姐行針的時候,二小姐的反應總是來得特別遲緩,本來隻需一遍的針法,足足用了三遍,才初見成效。”
“哦?”葉瑤低低說:“是不是說明,蓉姐姐沒有求生的意誌?”
半夏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婢子聽含嫣說,九小姐堅稱,二小姐是故意落水的,是嗎?”
“是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葉瑤淡淡說。這一次,葉靈隻怕是真的清白。
半夏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建議道:“小姐,葉府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奴婢說句不恰當的話,您沒有必要攪和進這些煩心事裏去,還是盡早回王府吧!再說了,您的身體也不算好,經不住多思多慮,在王府裏,有殿下在,無人能煩擾到您!”
“我明白你的意思!”葉瑤笑了笑,吩咐道:“把扇兒叫過來,我有話問她。”
午時將至時,芙蓉閣總算是安穩下來。落水一事沒能分辨出個是非來,幹脆不了了之了。葉蓉險些丟了命,葉靈也被罰去閉門思過了。
“扇兒護主不利,險些讓主子喪命,罪在不赦!”周錦桂離開後,李氏便發作起下人來,“來人,將這憊懶的奴婢帶出去,杖責五十!”
“母親!”葉瑤咳嗽了一下,李氏這架勢,分明是要扇兒死的打算。她看了一眼周圍下人道:“母親,扇兒這丫頭心善,早先對我有過救命之恩。隻是,她心思純良,不喜張揚,更不喜歡居功自傲,這才一直悶在心裏,不曾對人提起。您若是想給蓉姐姐換一個貼身丫頭,不如把她賞了女兒吧!要不,女兒從清瑤閣裏選一個人,賠給蓉姐姐?”
“救命之恩?”李氏眼中現出意外來,沉聲道:“她幾時對你有過救命之恩?”
“大約是幾年前吧!”葉瑤想了想,說:“我也記不清了,那時候,我的腦子不怎麽清醒,能記住這個人名就不錯了。”她笑了笑,看著扇兒道:“扇兒,日後,你便跟著我可好?”
扇兒心知,三小姐這是在救她,忙叩首道:“奴婢見過三小姐!”
“起來吧!”葉瑤笑眯眯站起身來,親自扶了扇兒起來,又對半夏道:“半夏,我要了蓉姐姐一個丫頭,可不能叫她吃了虧。你先辛苦幾日,代替扇兒這丫頭,照看蓉姐姐幾天。我回了王府後,就向殿下求一個可心的丫頭來,賠給蓉姐姐!王府裏出來的人,想來是省心的,你說,是嗎?”
“小姐放心,婢子一定好好照看二小姐!”半夏從善如流道:“殿下對小姐一向有求必應,不過一個丫頭,想來也不會為難!”
王府裏出來的人,便不能算是李氏的人,而是楚淵的人。有這麽一尊大佛杵著,李氏想做什麽,都得先思量幾分。
李氏坐不住了,站起身來,眼神沉冷:“阿瑤,這等小事,何必去打擾王爺?這次回了家,你還想轉頭再跑進王府不成?一個未婚的女孩子,整天往外男家裏跑,這像什麽話!”
葉瑤心中暗怒,麵上的笑容卻更見璀璨:“阿瑤的清譽,在過去的十年裏,早就被敗壞得丁點都不剩了,就是再加上一條罪名,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再說了,不過一個丫頭而已,母親,您犯得著為了她罵女兒嗎?自打太子悔婚之後,這還是您第一次數落我呢!”
李氏一噎,隨即又覺得後悔。瞧著葉瑤笑意盈盈的模樣,一刹那間心如刀割。她究竟做了什麽?那是她發誓要好好守護的女兒,此時,就因為一個丫鬟,一個葉蓉,居然說了如此刻薄的話,居然如此傷了女兒的心!
更讓她難受的是,這時候的阿瑤,居然還能如此粲然的笑,連一滴淚水都沒有。
一個人,要經受多少的苦難,才能在至親的責難麵前,不流淚,反而笑意盈盈呢?
葉瑤瞧見了李氏的後悔和痛楚。她承認,自己就是故意拿話來激李氏,就是要她傷心和後悔。也許是因為,唯有如此,才能表明,李氏是在乎著她的。
心念一轉,葉瑤轉頭對著周圍的下人道:“你們先出去!”
半夏和扇兒當先退了下去,其他人見李氏沒有反對,也悄悄退了出去。
葉瑤斂起了笑容,揉了揉眉心。驟然發作的怒氣讓她的腦袋悶悶作痛,想來是上一次留下的隱患。她定了定神,直接開口道:“母親,您要把蓉姐姐送給誰?”她沒有用“嫁”字,而是用了個“送”字。
李氏眉頭一蹙:“扇兒那丫頭,都跟你說什麽了?”
“不多。”葉瑤道:“不過都是些日常起居的小事。比如說,您給蓉姐姐找了女夫子和教養嬤嬤,專門指點蓉姐姐的禮儀和詩書。蓉姐姐下了學後,常常在自己的房間裏練習禮儀。扇兒說,那禮儀與龍驤國的禮儀不大一樣,更簡陋粗放。阿瑤不才,卻也聽說過,鳳嘉國的皇族是西狄人出身,禮儀粗陋,與龍驤國不同。想來,那其實是鳳嘉國的禮儀吧?”
李氏悚然而驚,暗暗震驚於葉瑤的聰慧。不過一個小細節,竟是能讓她瞧出這麽多事情。
葉瑤從衣袖裏取出那張枯菊圖,擺在李氏跟前說:“您看,這是我從蓉姐姐房間裏取來的。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母親,您要女兒嫁宸王,女兒認了!反正阿瑤命硬得很,經得住折騰。可蓉姐姐不一樣,這樣耿介的心性,如何受得了和親遠嫁的苦!您就高抬貴手,放她一馬,好不好?”
李氏心裏一窒,幾乎要落下淚來。那些藏在心裏的話,終於如火山一般,噴薄而出:“所以,阿瑤,你恨母親,是嗎?你恨我把用你來聯姻,恨我把你嫁進宸王府!你既然都知道,都明白,為什麽,為什麽連一個‘不’字都不說呢?”
“我不曾恨過您!”葉瑤覺得頭疼得更厲害了,她強打著精神,認真看著李氏,一字字說:“我從來都沒有恨過您。恰恰相反,我的命是您給的,是我虧欠於您。所以,宸王府這樁婚事,我葉瑤心甘情願。”
這不完全是實話。葉瑤心裏明白。她的確不曾恨過李氏,但那不是因為對親人的寬容和體諒,或者是願意委屈自己,成全親人的心腸,隻是因為,她不曾愛過她,也不敢去愛她。
有人說,你承認上帝的時候,就必得承認惡魔。同樣,當一個人享受“愛”的快樂時,也必然要經受“恨”的煎熬。
葉瑤心裏明白,自己如果用一顆真心去愛李氏,就必然會恨她的利用和偏心。
恨她把自己用作給長兄鋪路的棋子,恨她讓自己流落異世十五年,不曾體會過一丁點兒父慈母愛的天倫。
誠然,李氏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不得已。可是,傷害從來不曾因為不得已,因為苦衷而稍稍減輕。
它們隻是在多年後,在你找到了一切的源頭之後,令你突然發覺,你的一切執著和堅持,一切苦痛和怨恨,原來都是一場毫無意義的空妄。傷害過你的人原來都無罪,你的一切煎熬一切苦痛,原來都是“一廂情願”,都是“自作自受”,都是“命該如此”!
葉瑤隱約明白,她的愛和恨燃燒起來的時候,有怎樣可怖的後果。她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冷如冰雪的心腸下,藏著熾熱的熔岩和火海。
可是,何必呢?如同上一世那樣,傷人傷己之後,又有什麽意義呢?
有條件的愛,有瑕疵的愛,注定了釀出苦果的愛,不若從一開始就選擇拒絕,就堅持著不去靠近,也堅持著不去施予。
如果已經嚐過了,已經靠近了呢?那就用盡一切辦法,去忘記,去割舍。
所以,她可以用自己的命去償還生育之恩,隻求能忘記那一世的父母。對於李氏,也是一樣的道理。
把親情幻化為具體的數字,當成一筆債務,一點點償還。當徹底還清後,從此安心兩不相欠,然後相忘於江湖!
可有人知曉,她的每一點乖巧,每一分懂事,每一次體貼,都自有其代價!
看,她就是如此的無情,如此的冷血!
尖銳的刺痛從腦仁裏擴散開,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衝進了大腦裏,如燒開的水一樣沸騰。
葉瑤看見眼前的李氏在說話,卻根本聽不清她說了什麽。終於,她發出一聲"shen yin",看著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最終陷入徹底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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