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水裏撲騰了幾下，眩暈的感覺漸漸散去，葉瑤浮上水麵，吐出一口水。

    眼前的世界重新清明起來了。她看到了筆直向上的懸崖，看到了頭頂山湛藍如洗的晴空，還有不遠處，同樣浮出水麵的林驍。

    “阿瑤，你沒事吧？”林驍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問。

    “還好！”葉瑤定了定神說：“這裏是哪裏？你可來過這個地方？”

    “這裏是千尺潭！”林驍苦笑了一下，說：“顧名思義，這個湖泊被筆直向上的懸崖包圍，想要攀上懸崖，至少要向上爬以前尺。可惜，這崖壁很光滑，沒有坡度，而且質地堅硬，根本沒有借力的地方。”

    葉瑤也發現了這地方的古怪之處。

    這是個十丈見方的寒潭，水麵上連一點兒浮萍和水藻都沒有。水質很清澈，一眼看下去，甚至能看見水底的玄黑色長石。但是，卻不見半隻魚蝦和蚌蟹。

    南疆的水生動物大多凶悍，好多品類比葉瑤上輩子所知的食人魚還要厲害。可沒有魚蝦就意味著沒有食物，麵對這一潭清而無魚的水，她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左肩胛還在隱隱作痛，葉瑤顧不得這些，遊到貼近山崖的地方。纏在手腕上的冰影劍刺出，直入岩壁半尺。

    右手腕一用力，劍尖飛旋，一堆玄黑色的石頭粉末也隨之飄落，然後迅速沉入水底之中。

    幸好這冰影劍足夠鋒利，在這樣的懸崖上，也能打一個洞出來。

    林驍自告奮勇來幫忙，葉瑤推拒了，這樣的時候，她並不信任他。

    一個時辰之後，山洞已經足以容納兩個人的身形了，葉瑤終於得以離開水麵。

    “阿瑤，我替你處理傷口吧？”林驍眼巴巴看著她，眼中不無期待。

    葉瑤卻沒有理會她，轉過身去，把嵌在肩胛上的羽箭拔了出來，用靈力處置好傷口。

    然後，她重新跳進潭水之中，指了指岩壁上的洞說：“二當家，你先去那裏休息吧！這一次，是我連累你了。”

    “啊？不用！你方才受了傷，不宜勞累。你先去休息吧，隻要把劍借我，我自己去開一個住處就是。”林驍笑了笑，說。

    “不敢當，我自己來就好！”葉瑤淡淡笑了笑，卻是直接遊到了潭水的另外一麵，提起力氣，在那裏開鑿新的山洞。

    林驍也跟著她遊過去，葉瑤心下不悅，眼神略冷。

    “二當家，你先去休息吧！若是再靠近，休怪阿瑤不客氣了！”

    林驍的身子一僵，強笑道：“為兄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怕你出事。這樣的時候，阿瑤你莫非還信不過我？為兄若是想害你，就不會陪著你一起跳下來了！”

    “我的確信不過你！”葉瑤毫不遮掩道：“二當家若是還這麽得寸進尺，就休怪阿瑤恩將仇報了！”

    “葉瑤！我與你無冤無仇，你至於總這麽如避蛇蠍地防著我嗎？”林驍神色一厲，眼中隱隱透出暴怒之色來。他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向前遊去，口冷聲中道：“今兒哥哥還就是偏要過去了，你若是要不客氣，就隻管不客氣好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不能做出恩將仇報的事情來！”

    這是要以退為進嗎？當著以為她是那等心軟善良的天真少女，隻是虛張聲勢而已了？

    葉瑤不由一笑，心中覺得意外，自己幾時給人以“講理”的印象了？對於不相幹的人，在講不講理這回事上，她一貫隨心所欲。

    林驍看著她那淺笑款款的模樣，反而停了下來。不知為什麽，這個笑容讓他心底直冒寒氣。

    這究竟是什麽人養出來的怪胎？這種時候，小美人兒不是應該嬌嬌怯怯地依偎在男兒懷裏，害怕得瑟瑟發抖嗎？

    英雄救美，然後美人傾心相許，從此生死相隨，死心塌地，不是嗎？

    可眼前這個倒好，不但不想著以身相許，還公然放言要“恩將仇報”！

    怯意從心底彌漫上來，林驍慫了。

    算了，來日方長，何必苦苦急於一時呢？他安慰自己說。在葉瑤清清淡淡的目光裏，乖乖後退，縮回自己的山洞裏。

    葉瑤轉過身去，繼續自己的挖洞事業。

    大約一個時辰後，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她終於離開了水麵，坐在了沒有水的岩洞裏。

    她的對麵，就是同樣抱著身子，屈膝而坐的林驍。

    “二當家，你的手裏有信鷹嗎？”葉瑤的聲音略顯疲憊。

    林驍搖了搖頭，卻還是安慰道：“莫怕，他們一定能找到我們的！也許，過了今夜，我們就能離開這鬼地方了！”

    “但願如此吧！”葉瑤笑了笑。她沒有提，自己的手裏是有一隻信鷹的。現在，這個小家夥若是還活著，現在應該就在懸崖上徘徊。

    秋楓鳴隻要有心，直接去見葉宣，通過葉宣手裏的信鷹，很快就能找到她。

    若是秋楓鳴也出事了呢？

    應該不至於吧？葉瑤在心裏想。楚淵特意把秋楓鳴挑了出來，一路與她同行。那麽，他的身上，除了高等靈師的修為外，定然有什麽過人之處。

    日色漸漸黯淡，夜色從懸崖之上沉澱下來。仿佛有一塊黑色的幕布，從天上兜頭罩下來。

    此夜天色陰沉，抬頭看去，那窄窄的方格子天幕上，沒有朗月，也沒有疏星，到處是一片冰冷的沉暗。

    一開始的時候，林驍還不時說些“安慰”的話，以示自己的“體貼”。可是葉瑤不搭理他，盤膝而坐，作修煉模樣。林驍討了個沒趣，隻得悻悻住了口，在心裏咬牙。

    對於這個女孩子，用一個不怎麽恰當的比喻來形容，他頗有幾分黔驢技窮的感覺。

    好像不管他做什麽，在她的眼裏，都和什麽都沒做一個樣。不吃軟，也不吃硬，叫人無從下手。

    饑餓和寒冷同時襲來的時候，睡著了反而是一種幸運。夜半時候，葉瑤睜開眼睛，看了對麵的人一眼。

    林驍已經入睡了，細微的鼾聲在夜風裏輕輕飄蕩。

    葉瑤從防水的革囊裏取出一枚玉瓶，又從瓶子裏倒出來一粒淺黃色的藥丸。這是她照著書上的方子，特意配出來的清夢散。隻要沾到人的皮膚上，便能讓人陷入沉睡。

    她屈指一彈，藥丸無聲落到林驍的手背上。

    林驍於睡夢中咕噥了一句夢話，又沉沉睡去。葉瑤感覺到，他的呼吸明顯重了許多，心跳更緩慢，這是陷入沉睡的征兆。

    葉瑤用手輕輕撩動水麵，嘩啦啦的水聲裏，林驍沉睡依舊。

    這時候，天上的雲色越發黯淡。月光如水般流瀉到寒潭上，蕩漾起一層層銀色的波光。

    葉瑤目不轉睛地瞧著寒潭，忽然發覺，寒潭的正中，赫然就是天上的圓月。可那月亮的倒影裏，還多了一點兒紅色的東西。

    像是指甲蓋大小的一團火，鮮紅色的，映在銀色的月影裏。水波蕩漾的時候，那點兒紅色輕輕晃動，就像是某種動物的眼睛。

    那究竟是什麽呢？

    葉瑤從岩洞裏撿起一顆石子，使勁兒向著月影裏擲去。

    石子正中月影裏的紅點兒。刹那間，一團冰冷的氣旋在寒潭上生成，盤旋。潭水嘩啦啦作響，一股吸力將葉瑤從岩壁上扯了出去，猛地浸在了潭水裏。

    冰冷的潭水灌進衣服裏，葉瑤不由打了個寒噤。緊接著，身體不由自主地下沉，葉瑤發覺自己無法控製身體的沉浮後，果斷屏住呼吸，盡力保持神智的清醒，任由自己向下沉去。如此，她能夠盡可能地保存體力，以應對任何意外的發生。

    像是被一直八爪章魚吸住了雙腿，葉瑤的身體迅速下沉。好在被靈力洗練過的身體的確更強大，除了寒冷，她一時沒有別的感覺。

    適應了水裏的低溫後，她慢慢睜開眼睛，隻看到一片炫目的銀白，仿佛凝固的月光，冰冰涼涼的，在她的眼前飛旋。

    忽然間，一點兒紅光從銀光裏閃過。葉瑤猛地伸出手，去抓那一點兒紅色。

    潭水猛地一個飛旋，葉瑤的身體也隨著泉水的旋流而轉動。她的手指從水裏劃過，於冰涼之中，隱隱抓到了一塊灼熱的牌子。

    那牌子滾燙，大約有三寸長，一寸寬。

    葉瑤抓住了它！

    潭水冰涼，牌子滾燙，幾乎要把她的皮肉烤焦。這冰火兩重天的折磨中，葉瑤始終不曾放手。

    她想，一切異象的引發都是因為它，說不定，這也是她的生路所在。

    然潭水的旋流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她就無暇去顧及那塊滾燙的牌子，隻得把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如何保持清醒上。

    不知什麽時候，她的體力已經耗盡，耳朵裏盡是水流的轟鳴聲。

    眼前的銀色世界刹那間黑暗下來，她的後背猛然撞在了一扇石門上。最後，身子一輕，落在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

    過了好一會兒，葉瑤的視力才慢慢恢複。

    那個灼熱的牌子呢？葉瑤攤開手，手心裏空空如也，沒有燒傷的痕跡，也不見什麽異物。

    也許是遺失在水裏了吧？她想。

    這是個三丈見方的石室，沒有水。地麵上鋪著一層水綿狀的絲織品，那絲織品發著銀色的微光，堪堪照亮了整個石室。

    葉瑤仔細看了看，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孤陋寡聞，她認不出這發光之物的來曆。

    轉而將目光轉移到他處。

    石室高不過一丈，周圍的石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

    也許是某種隔水的結界。因為它們的存在，這裏才能始終不被流水侵蝕。可是，如果這裏被水封堵著，通氣的地方在哪裏呢？

    也許沒有通氣的地方。

    那麽，此地不宜久留。人到底不是魚，就算是修煉了靈力，依舊不能長時間地離開空氣。

    葉瑤身上的革囊早就不知被水衝到哪裏去了，便是衣服也淩亂不堪，隻有涼如寒潭水的冰影劍還纏在手腕上。

    她將長劍抖得筆直，一劍劈到牆壁上。

    軟劍與牆壁相接觸，擦起一串刺眼的火花。

    那一個瞬間，葉瑤看到牆壁上浮現出一個個符文，仿佛鮮血描出的紋路一樣，透著某種蒼涼神秘的氣息。

    出口究竟在哪裏呢？

    忽然間，背後傳來一片“哢嚓”之聲。

    葉瑤忙轉過頭去，正看見一扇正在打開的石門，還有對麵一臉狂喜的林驍。

    他不是被迷暈了嗎？

    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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