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麵看，趙麗華的這一輛馬車隻是寬敞了些，色調還算樸素，看不出什麽奢華的痕跡來，可裏麵就完全是另外一個天地了。

    雪白色的雲貂皮連綴成了地毯，如同雲朵一般軟綿。溫軟的火狐皮垂在車廂四壁，將秋雨的寒涼盡數阻隔在外。南疆的氣溫比北疆高得多，但這時節也有了幾分薄寒，而馬車裏麵卻是溫暖如春，讓人心中倏然生出眷戀之情。

    “李姑娘，你和葉家大公子都是聰明人，一定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是嗎？”趙麗華圍著翠羽孔雀裘，待車簾子垂下來後，一張刻板的臉陡然變得殺氣逼人。

    “呃，那是自然！”葉瑤很快反應了過來，這位趙夫人隻怕早就和趙榮串通好了，這是在脅迫她不得妄為呢！

    那麽，她接下來要做什麽呢？葉瑤心裏有種不怎麽美妙的預感。

    沒多會兒，馬車的速度陡然加快。車夫在前頭揚聲問：“夫人，帥帳到了，要不要停車？”

    密雨砸在車頂棚上，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那車夫的聲音在雨聲裏飄蕩，便是如葉瑤這等修為，坐在這車廂裏，也隻能聽個影影綽綽。

    卻見趙麗華眉眼一立，凜冽道：“停什麽車？給我直接闖進去！”

    葉瑤微微愕然。這位趙夫人居然也能聽清楚，甚至比她聽得還要清楚，她究竟是什麽修為？莫非還是個深藏不漏的高手？

    還不待她把一切都想個清楚明白，車身猛地一個顛簸，仿佛撞上了什麽東西。

    葉瑤扶著車壁坐穩，趙麗華已經自己挑開了車簾子，將身上的翠羽孔雀裘一甩，飛身下車。

    桓風氣急敗壞的聲音，女子的嚶嚶低泣響起，瓷器落地摔得粉碎的聲音，還有掌風破空的聲音，如一支失控的重金屬交響樂，次第響成一片嘈雜，

    “你這瘋婆娘，又要幹什麽？”

    “嗚嗚，姐姐這是怎麽了，您若是有氣，隻管衝著妾身來好了，何必傷了夫君？”

    “別假惺惺的裝模作樣了！我要做什麽？桓風，你說我要做什麽！”

    ……

    “趙麗華，我桓風今日要殺了你！”

    “你要殺我？好大的口氣，那就拿出點兒真本事給我瞧瞧！”

    趙麗華的婢女坐在馬車的一角，沒有半點兒要下去的意思，顯然是對自家主子的身手很有信心。

    葉瑤也識趣地不動，她想，桓風一定不願意被一個外人看盡自己的笑話。

    很快，掌風破空的聲音傳來，車裏的兩個人被那聲波一激，齊齊一凜。

    “啪！”

    “啊！”

    “轟隆！”

    ……

    發出尖叫的人是桓風，看來，趙麗華在這場麵中穩穩占據了上風。

    旋即，趙麗華又一陣旋風似的回了車廂裏。

    “咱們回府！桓風，若是不想破相的話，還是盡快讓你的愛妾給你敷藥吧！”趙麗華冷冷看了葉瑤一眼，扔出一句話。

    馬車立即退出了營帳，向著轅門外飛馳。

    葉瑤忽然明白趙麗華的目的了，逞母老虎的威風是假，讓桓風受傷卻是真的。

    桓風若是受傷了，就會敷用含有蠱毒的金瘡藥。那麽，三日之後，他就會變成感染了疫病的病人。

    若是別人來做這件事，比如說安排一個刺客，那需要很驚喜的謀劃，還容易惹人懷疑。若是趙麗華這麽做，桓風大約就隻當自家的母老虎皮癢了，拿他逞威風了吧？

    趙麗華見葉瑤沉默不語，冷冷道：“怎麽，覺得我太過心狠手辣，連謀殺親夫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不敢！”葉瑤忙開口道：“是他先對不住夫人，不是夫人先對不住他！”

    “哼，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樣，無情無義又目中無人。”趙麗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一種讓人心悸的荒蕪。她其實很好奇，聽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見到如此滅絕人性的行徑，這個女孩子為何還能如此沉穩呢？沒有鄙夷，也沒有恐懼，隻有一種不過如此的沉靜。

    莫不是因為天京城裏的血雨腥風太多，這種小事還不足以讓一個少女變色？

    “你有心上人嗎？”見葉瑤眼中劃過一抹似苦似甜的惘然，趙麗華了然道：“看來是有了！是你那個葉家表哥，葉宣？他可不是個值得女兒家托付終身的人，徒有一張哄騙世人的好皮囊罷了！”

    “不是他，夫人想多了。”葉瑤笑了笑，輕輕搖頭。

    “哦？那是誰？”趙麗華的聲音中透出隱晦的殺氣，似乎葉瑤隻要說出他的名字，她就立馬去了斷了他。

    “是個永遠都不會舍棄我的人。”葉瑤淺淺笑開了，眼中流淌著她自己都不曾知曉的溫柔，輕聲說。

    “天真！”趙麗華嗤之以鼻，心裏莫名地不舒服。

    “我也希望自己不要如此天真，可是，我做不到。”葉瑤笑意中添了些許感傷，卻沒有半分的後悔。

    前世今生，她隻有這樣一個微薄的願望，隻希望能有一個人，可以在自己轉身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到。不會因為意外而突然放手，也不會因為另一個更重要的人而忍痛決絕。

    可是，前生的父母偏愛兒子而犧牲了她，兄長葉清歡貪戀安逸的生活而忘記了她；這一世的父親為了所謂真愛而放棄了她，母親又為了葉宣而推開了她。她不是足球，任人從一個人手裏，推到另一個人的腳下，在荒涼的世界裏輾轉漂泊。

    她隻是天真地想要一個人，一個可以不離不棄的人。不管他對她是好還是壞，甚至不管他是她的仇人還是恩人，隻要能有那樣一個人。

    馬車在風雨裏疾馳，密密麻麻的雨點如急鼓，奏成一支不成韻律的歌。

    葉瑤忽然發現，她其實希望早些回到天京城。南疆的九月依舊一片盎然綠意，天京城裏的紅蓮花應該已經盡數零落，隻留下滿池子的枯枝殘葉，在颯颯西風裏瑟縮。

    這種苦澀而又甜蜜的心情，大概就是思念吧？

    世人都道相思苦，萬般苦樂由他人。可是葉瑤以為，最苦澀的不是相思，而是生無可戀，思無所念時的蒼白和荒蕪。

    【作者題外話】：明知相思苦，不悔苦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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