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西山陵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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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麗太妃?”

    沈承君靜靜仰視著壁畫上的女子,有些不確定的低喃道。

    壁畫上的女子,似是愛極了烈焰紅裝,從稚嫩的孩童,到聘婷的少女,每一幅畫裏,她都是紅衣烈烈,黑發飛揚,美得張揚奪目,讓人心馳神怡,見之難忘。

    記錄了她前半生的壁畫,從無憂無慮的幼童,到青春懵懂的少女,每一幅都用盡了靚麗炫目的顏色,那畫中時光的快樂,仿佛能夠破卷而出一般,讓旁觀者一望即知。

    直至年華及笄,花轎臨門。十裏紅妝送嫁,拉開了一場盛世聯姻的序幕。女子站在邊關舉目遠眺,眼中璀璨的星光第一次狠狠墜落。

    不同於前幾幅畫中的明媚靈動,當畫上的女子盤起發髻嫁為人婦,當她脫下喜服換上宮裝,那曾經耀目濃烈的驕傲仿佛在一瞬間褪盡,明明還是那張臉,所有的情緒卻都被掩在了冷漠的表情下,紅衣被束之高閣,女子的笑容越來越少,即使身負眾星捧月的榮耀,她的眼神依舊暗如死灰。

    畫中逐漸灰暗下來的顏色,像是襯托了女子哀傷憂鬱的心情,那火一般明豔熱烈的女子,在深宮煎熬裏,漸漸失了靈氣,就像是被凍結了的花,美豔如舊,卻被殘忍的抽離了生機。

    其實,當看到女子一身盛裝喜服被抬進宮廷那張壁畫時,沈承君就已經篤定了她的身份,她不確定的是麗太妃跟母親的關係。

    麗太妃是早年間鸞鳳和親青嵐的貴女,正經的皇室公主,比那個傾容郡主還要正統得多,她與母親的容貌如此相似,說兩人毫無瓜葛,恐怕任誰都不會相信。

    那母親呢?

    冥血教與皇室相互製衡又相互依存,母親除了是冥血教的上一任少君之外,還是什麽身份?跟鸞鳳皇室又有什麽關係?

    如果,母親是鸞鳳皇室的一員,她為什麽會成為華晟的公主,先帝對她的身世,到底知不知情?

    沈承君覺得思緒仿佛有一瞬間的明朗,但又很快再次被各種疑問糾纏得一團亂麻,不由得有些苦惱的揉了揉額頭。

    “君兒,你來看這邊的牆上。”蕭桓有些模糊縹緲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沈承君轉過頭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蕭桓已經站到了距離自己不近的位置,正揚手指著另一邊的牆壁背對著她,修長挺拔的背影在薄霧中,顯得有些虛幻朦朧。

    “怎麽了?”見沈承君半晌沒有動靜,蕭桓疑惑的轉過頭來,詢問的望向她,明日裏冷峻的眉眼竟在霧氣裏多了幾分柔軟。

    “沒事。”沈承君目光閃了閃,抱著懷裏哼哼唧唧的雲貂走了過去,也順勢抬眼望向了另一邊的石壁。

    與之前那邊的牆壁一樣,滿滿的都是仕女圖。

    同樣是個與她母親有著極為相似容貌的女子,同樣是從年幼稚齡開始圖繪人生,但這一次,畫上的人不愛紅裝愛白衣,氣質清冷出塵,眸光淡漠若冰。

    即使是完全相似的容貌,任誰看了兩邊的壁畫,都不會將她們兩個人弄混。

    從天真稚童到美麗少女,酷愛白裳的女子,不施粉黛,頭發總是束在腦後,手裏始終不離一條銀槍,颯爽利落,英姿勃發。

    相比那一邊的紅裝烈烈,這邊的女子淡薄如霜,高傲的仿若九天玄仙。

    黃沙飛揚的戰場上,女子銀色的甲胄泛著幽幽冷光,頭上戴著銀盔,火紅的長纓隨風飛揚,一杆長槍握在掌中,槍尖所指之處萬軍響應,指點江山,霸氣傲然。

    即使這僅僅隻是一幅壁畫,沈承君照舊都能感覺到從中透出的陣陣殺伐之氣,看得她竟有些熱血沸騰。

    滿心裏隻有一句話回蕩:當世巾幗,何讓須眉。

    隻是,繁華終落盡,這所有的熱烈,都在最後一幅畫中戛然而止。

    這一次,女子的座下沒有了高大威武的戰馬,她的身上也不再是威風凜凜的戰袍甲胄。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木頭打造的輪椅,還有她身上輕衣薄衫,隨風起舞的烈烈紅裳。

    那條她慣用的銀槍橫放在她腳邊,隻是,她卻再也無法站起來將它舞動,槍上紅纓斷了半截,甚至連那槍尖上的寒光都變得黯淡。

    慣穿白衣的女子終於在這幅畫中褪下了一身戰袍,換上了一襲紅裙嫁衣。

    隻是,奢華喜氣的轎子就立在她身後,卻沒有看到吹拉彈唱的送嫁樂隊,也沒有看到那個該穿著喜服對她溫柔含笑的新郎。

    隻有女子獨自一人,妝容精致、身影孤單的遠眺著北方,目光裏帶著幾分決絕而悲烈。

    她纖細單薄的身影在落日的餘暉下被拉的老長,那一眼仿佛穿越了世間百年,寫滿了滄桑悲涼。

    同樣的容貌,迥異的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殊途同歸的悲傷結局。

    沈承君忽然覺得心裏堵的厲害,就仿佛是兩人經曆的苦都在她身上走了一遭似的,感同身受的想要痛哭宣泄,手幾乎是不受控製的輕輕撫上了最後那幅壁畫,女子悲涼的眼角,有一滴晶瑩欲落未落。

    “蕭桓,你有沒有覺得……”沈承君一邊說,一邊轉過頭去看始終默默不語的蕭桓,結果頭一轉過來,沈承君整個人倏地一僵。

    蕭桓方才站立的地方空空蕩蕩,偌大的正殿裏,除了她,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蕭桓?”沈承君輕輕叫了一聲。

    聲音在空蕩的殿裏不斷回響,沒有得到半絲回應。

    “洛祁?”沈承君又高聲的喚了一句。

    “吱吱!”懷裏的雲貂也支棱著小腦袋,跟著叫了兩聲。

    還是一樣的沒有反應。

    蕭桓就如同方才的冬夏、朔月等人一樣,忽然就沒了蹤跡。

    沈承君忽然覺得一絲疼痛從指尖處傳來,扭頭望去,原來是她伏在壁畫上的手不知道是被石壁上哪裏尖銳的地方給劃出了一道細微的傷口,殷紅的血珠兒滲了出來,恰好滴在了壁畫裏那女子的眼睛上。

    原本蒼涼黑沉的雙眸忽然變得充血豔紅,讓整幅畫都生出一股無端的詭異來。

    沈承君皺了皺眉,抬手拉起袖子去擦,結果還沒等碰到畫,那血液竟然像是被壁畫吞噬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壁畫上女子身後的那頂紅色喜轎傳來‘哢’得一聲脆響,突然彈出了一道縫隙,紅色的轎簾微微凸起,竟是推出了一道鑲嵌在牆壁上的一道小門。

    沈承君心裏一驚,不由得倒退了兩步,下意識的捏住了腰間的針囊。

    等了許久,殿裏照舊是一片安靜,沒有任何情況發生。

    沈承君擰了擰眉,忽然眸光一動,轉身大步走到最先看到的那麵牆壁前,找出紅衣女子出嫁時的那一幅,手指在她的眼角輕輕一劃,再次滲出的血液滴落下來,同樣是落在了女子的眼睛裏。

    不過眨眼之間,那滴血珠兒就湮沒在了牆壁中,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照樣是一聲‘哢噠’脆響,這麵牆壁上的喜轎也從內而外的推出一道小門,與先前看到的那一道,毫無二致。

    果然是這樣。

    沈承君收回了手,眯著眼睛看著兩扇一模一樣的門。

    她雖然不清楚為什麽自己的血可以成為開啟這兩扇門的契機,但擺在麵前的選擇題是很明顯了,究竟該走其中哪一個?

    大殿裏的霧氣還在不斷加重,視線裏的壁畫上女子姣好美麗的臉時而模糊,時而清楚,尤其是剛剛被沈承君血液染到的那兩幅,女子的麵容竟仿佛忽然生動了起來,沈承君甚至覺得,她好像出現了幻覺,覺得那女子似乎都在笑。

    “孩子,過來……”

    幽幽的歎息聲從兩扇門內傳出,仿佛是壓抑了千年的呼喚,暗啞而低沉,帶著久違重逢的悸動,以及……忐忑。

    明明是詭異之極的畫麵,沈承君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害怕,隻覺得那女子的笑容像極了記憶裏的母親,承載著疼愛、鼓勵,還有包容。

    沈承君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睛時,腳步十分堅定的走向了第一扇打開的轎門。

    如果一定要她在兩種迥異的人生裏選擇一個,那她一定是更愛那種揮斥縱橫的快意,而非與她前世如出一轍的寂寞空守。

    門那邊的路很窄,最多隻能容得下兩三個人勉強行走,升騰的霧氣明顯比外麵濃很多,壓住了牆壁上明珠的光芒,使得周遭的光線逐漸昏暗了下來。

    沈承君也不知道究竟她在這條路上走了多久,總之,她所看到的景象永遠都是那化不開的霧以及雪白的牆,就仿佛這條路永遠都沒有盡頭似的漫長。

    正當她打算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再繼續的時候,霧氣的另一端,好像有個模糊的人影走了出來。

    “是誰?”沈承君眯著眼睛問了一聲,藏在指尖的銀針蓄勢待發。

    對麵那人輕輕笑了笑,先前又走了幾步,從薄霧中露出沈承君十分熟悉的一張臉來,聲音慈愛溫和的一如往昔:“小姐,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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