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常山困情

    【第三十八章　傷疤（下）】

    趙雪尋來到常山王宮多日，卻從未去過阿信口中的驚鴻殿，此時隨著阿信一步步走來，才發現原來驚鴻殿位於常山王宮中一個清雅幽靜之處，也怪不得她從未發現了。

    看著眼前的美景，雪尋心中歡喜，卻沒留意到阿信有些異常的神色。

    “尋公主，阿信隻能領您到此了……”來到宮殿門口，阿信低下頭，有些惶恐地說道。

    望著“驚鴻殿”三個鎏金大字，其工藝竟比常山王宮宮門口的牌匾還要精致，雪尋不禁疑道：“這驚鴻殿，是作何用的？”

    “此處，是已故常山王太後的居所。”

    提起已故的常山王太後，阿信深鞠一躬，久久不立回身子，以示敬意。

    常山王太後？那就是娘親的胞妹，天陽的生母了……

    雪尋聽後，雖然心中還是不解為何張天陽會邀她來此，但仍是笑著推門而入。

    本以為此地常年無人居住，應當已是殘垣斷壁，但沒想到，光是院中修剪合宜的花卉，生機蓬勃的綠樹，就已經展示了宮人們對這裏的精心照顧。

    想到應是張天陽敬重生母，才會安排宮人們時常料理此處，雪尋心中一暖。

    天陽雖外表看來對人十分冷淡，然而實際上卻是重情重義之人！

    經過比她現在住的宮殿，還寬敞數倍的院落，雪尋拾階而上，來到了已經敞開的正殿大門前。

    移步入內，殿中的情景就如同殿外的景致一般，深深的印入了雪尋的心頭。

    沒想到，驚鴻殿中竟裝飾得如此漂亮，大方。眼前的一切，仿佛讓雪尋看到了一位儀態端莊，容貌傾城的女子一般！

    她緩緩踱步，隻見眼前漸漸出現了一幅幅畫卷，或有女子踏雪嬉笑，或有一男一女相擁而坐。

    雪尋從落款與畫中人物識出，這些畫，應該是張天陽親手所繪，記錄了他父母相知相守的過程。

    畫卷按照時間順序先後排列，向雪尋展示著一位女子的一生，以及與她所愛之人於宮廷初識、兩心相悅、成婚相守、迎接新生、父子練劍的溫馨時光。

    畫卷雖不至於驚心動魄，卻是扣人心弦，十分幸福美滿。

    直到……雪尋的目光落入下一幅畫中，畫裏，身為父親的男人披甲上陣，征戰沙場，女子攜著幼兒癡癡相隨，明明是那樣柔弱豁達的人，卻在眼見愛人身死之時，斷然揮劍殉情！

    隻餘下，還年幼的孤兒，張天陽。

    雪尋看著這幅畫，忍不住伸手輕撫落款的“張珥”二字，久久不能回神。

    想起了他的本名不是張天陽，而是張珥，也正是因為自己，他才改了此名。

    沒想到，這樣文韜武略，舉世無雙的人，竟是從小便擔起了父母留下的重任！

    沙場上的熱血將士，常山城中的悠悠百姓，這些，從幼時便成為了他的一切。

    而從小失去父母，被迫成長的他卻不能將思念父母之情與外人講，隻能在這驚鴻殿中，一筆筆填滿畫卷，以此聊寄相思……

    念及此，雪尋十分心疼天陽，想不到這些年來，他都是如此孤寂。

    歎息了許久，雪尋才又往一旁的畫卷望去，卻見畫中女子盈盈而舞，好不美妙，原來，天陽的娘親也善舞！

    畫中精妙的舞姿吸引了雪尋的注意，一幅幅看去，竟是與驚鴻舞有異曲同工之妙！

    說起來，張天陽的娘親正是雪尋的姨母，想必嘉夫人的傾城舞中，也含了不少她的心思！

    雪尋一時間竟看得癡了，忽然輕笑一聲，心中一動，捋了捋袖袍，隨即輕抬玉手，就如畫中人兒一樣，輕盈舞動起來。

    九轉傾人城，十轉傾天下！

    一舞傾城，此刻雪尋的身姿相比畫中的人兒，有過之而無不及！

    雪尋正舞得盡興，卻忽然驚覺身後有聲響，當下停了動作，開心的轉身喊道：“天陽！”

    身後腳步聲聲漸進，一雙鵝黃的靴子首先落入雪尋眼簾，她心頭一震，緊接著，一身勁裝的易凡就站在了她麵前。

    “怎麽是你？”雪尋十分驚疑，想起上次她揮劍要刺殺自己的情景，不由得連連後退了幾步。

    誰知易凡卻不似上次那般二話不說就動手，反而得意洋洋地看著她驚慌的模樣，嘴角勾抹起一個邪魅的笑容，“不知剛才易凡是否有幸見到了——已經失傳多年的傾城舞？”

    聞言，雪尋好似明白了什麽，臉頰上因跳舞而生的紅潤頓時褪去，隻剩下層層冷汗，還留在額間。

    “傳聞傾城舞乃嘉夫人生前所創，被趙王譽為傾國傾城，此舞自嘉夫人逝世後，再無人能夠跳出。”

    易凡緩緩逼近雪尋身前，雙目緊緊盯著她，一字一句都咬得分外清晰：“不過，嘉夫人乃尋公主的生母，想必生前定是將此舞傳授給了尋公主，尋公主才能領會傾城舞的精髓，跳得這樣好……”

    話到此處，易凡笑的越來越開心，可盯著雪尋的眼神卻是愈發的狠厲。

    她站定，故作疑惑的道：“可我記得尋公主明明已經失憶瘋癲，為何還能記得傾城舞的舞步？”

    聽著易凡的話，雪尋心頭的驚慌漸漸平靜，自知被易凡看出了端倪，也不再辯駁，隻是淡淡說道：“所以呢？你想怎樣？”

    “我不會怎樣，隻是……將這一切都告訴公子罷了！”

    易凡冷聲說完，正要轉身離開，卻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停下腳步憤然道：“難道尋公主就不好奇，公子臉上的麵具從何而來麽？！”

    一聲公主，叫的分外鄙夷，卻道出了雪尋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

    從她醒來的第一天，就想要摘下的，張天陽臉上的半麵麵具！

    易凡從驚鴻殿出來，不斷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張天陽為趙雪尋的種種付出，心中十分的不忿！

    剛才她已經將雪尋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神誌清醒！心下對雪尋失憶之說更加懷疑，竟是直奔張天陽寢殿而去！

    ……

    此時張天陽已經處理完一天的政務，正在寢殿中煮茶看書，一麵想著今日要給雪尋準備什麽晚膳。

    這些日子以來，趙雪尋的一日三餐他都親自安排，更是結合了神醫留下的食材藥方，每日搭配著給雪尋食用，這樣她既不用喝藥，又能調養身子。

    易凡見到張天陽，便憤憤地將今日在驚鴻殿中所見，以及自己的懷疑一並告訴了他，直道趙雪尋欺騙了公子的感情，利用了他。

    而張天陽聽完，卻隻是笑了笑，示意易凡落座，給她舀了一杯茶，道：“不論她是否失憶，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說完，他見易凡臉上滿是不解的神色，又解釋道：“於我來說，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光，哪怕她是裝病，至少很快樂，至少我能在她左右。”

    “公子……易凡還是不解！”易凡是真的不理解，雖然張天陽已經說得這樣簡單，可她仍是不明白，為何他要付出至此！

    “你隻需記得，她是我認定的人。”

    張天陽說到此處，心頭又想起了那個如桃花般的人兒。

    其實他多多少少都能看出，她失憶有假，但他卻甘願陪她演這出戲，隻因她是他認定的人。

    隻因，她在那樣四麵危機的情況下，單單選擇了相信他一人……

    見張天陽對趙雪尋如此深情，易凡心頭卻是五味陳雜，她癡癡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久久不能言語。

    幾番悲歡，幾段唏噓，隻可笑能改變一個冷漠孤寂之人心的，卻是這樣的女子！

    ……

    第二日，常山王宮花園中，石桌上，各色珍饈擺了滿滿一桌，天邊雲卷雲舒，身側繁花似錦。

    趙雪尋與張天陽相對而坐，一同在花園中用膳。

    昨夜，因為易凡臨走時的一番話，雪尋一夜輾轉難眠，今日晨起之後，便吵著要去見天陽。

    小魚兒勸說不住，隻得趕忙命人前去通報，一麵為雪尋梳著發髻。

    剛剛梳妝好，張天陽便領著阿信過來了，說今日要帶雪尋去花園中用早膳。

    “尋兒，你再著急著找我，也應先用膳才是。”張天陽幫雪尋盛好了一碗羹湯，然後溫柔說道。

    他雖然事事都順著雪尋，卻免不了時常叮囑她，仿佛在天陽的眼中，她就像一個未長大的孩子。

    這些話語雪尋早已經習慣，可此時她看著天陽在日光下的半麵麵具，哪裏還有心思用膳？

    雪尋略一思襯，便對他展顏一笑，道：“尋兒嫌燙，不如我們先一起來玩！”

    張天陽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剛做好的羹湯的確是有些燙，便問她道：“尋兒想怎麽玩？”

    “我昨日在花園見到一隻七彩蝴蝶！天陽去幫我捉來可好？”雪尋站起身來，輕柔地拉著他的衣袖，嬌嗔道。

    “那捉到了尋兒可要好好用膳。”張天陽輕笑著，伸手在她鼻尖一點，眼中的柔情似是要溢出水來。

    聞言，雪尋便拉著天陽的衣袖，就往一旁鮮花盛開處跑去。

    兩人一路尋尋覓覓，卻始終沒有看到七彩蝴蝶的蹤影，反倒是雪尋看見開得豔的花兒，忍不住又歡快的玩鬧起來。

    “天陽，你看那兒！”忽然，雪尋腳下一頓，驚呼道。

    “在哪兒？”張天陽順著雪尋的目光望去，卻不見異常，遂低頭疑問道。

    哪知此時雪尋正癡癡的看著他，兩人的目光灼灼相對，張天陽不禁呆了呆，隨即隻覺得左臉上一涼，麵具便落在了雪尋手中。

    待天陽反應過來，不免在心頭苦笑，哪裏有什麽七彩蝴蝶？一切不過是雪尋為了引開自己的注意力，而使的小計謀罷了！

    此刻張天陽臉上的一小塊毒斑，清晰卻又刺眼的落入了雪尋眼中，而那塊毒斑，恰恰似心髒的形狀，就好像代表著天陽對她的愛意……

    在看到毒斑的那一瞬，雪尋整個人都怔在了那裏，身上的血液也猶如凝固了一般。

    她一手捧著麵具，一手忍不住輕輕撫弄著天陽的臉頰，半晌，才緩緩開口道：“這，可是為我試藥而來？”

    張天陽眨了眨眼，看著雪尋的神情，卻是說不出隱瞞的話來。

    “你可知，我並未失憶？”雪尋的眸中有淚光閃爍，卻仍是直直的望著他，抓住他衣袖的手不由得握緊了幾分。

    “尋兒……”

    “為什麽！……”雪尋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汪清澈如水的眼瞳忽的落淚，隻覺得心痛如刀割。

    她想著眼前這個男子對她的種種付出，哪怕是要了他的性命，他也會二話不說的為她去做，心中百感交集。

    “你為什麽這麽傻！明知我欺騙了你，利用了你，卻還一味的縱容我！”

    話到此處，雪尋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忽然緊緊地抱住了張天陽，淚水猶如決堤般一湧而出，在他懷中埋頭痛哭了起來。

    “傻尋兒……”見雪尋一哭，張天陽就慌了手腳，隻得緊緊的回抱住她，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

    然而雪尋卻哭得更厲害了，在天陽懷中的身體微微顫抖，又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天陽修長的手指輕撫過雪尋柔順的發間，再慢慢滑到她淚流滿麵的臉頰，一麵將臉靠在她的鬢角，輕輕摩挲，柔聲安慰道：“我隻是感激你欺騙的、利用的僅僅是我。你既看出我知道你沒有失憶，又怎會不知我的心？”

    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傳入了雪尋耳中，她不禁緊緊拽住了張天陽的衣衫，身子因為痛哭顫抖得厲害。

    她怎會不知呢？正因為知曉他定不會辜負她的信任，所以雪尋才會在那樣的情況下，裝作害怕所有人，卻唯獨不怕他！

    二人就這麽站在花叢間，緊緊相擁，一時忘我，竟都沒察覺遠處一人見此情形後，黯然轉身離去。

    項羽雙手緊握成拳，腳下如風，隻想快些逃離此處，假裝從未撞見雪尋與張天陽相擁的情景！

    可是心中的劇痛，又如何能瞞得過自己？想不到，他一心掛念的人兒，竟是早就變了心！

    而他竟然還想著早日傭兵起義，手握大權，為她打下一個擁有太平盛世的天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