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迷情

字數:4691   加入書籤

A+A-




    清什在馬車裏給玄音包紮傷口。

    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殊榮,清什卻是一臉痛苦難耐的表情。玄音手臂上的血跡引得她翻江倒海,她壓根不想用絲絹覆住傷口,而是想就著那道深紅的裂縫允吸美味甘露。

    清什終是克製住自己蓬勃的yuwang,皺著眉繃著臉咬牙切齒地給玄音包紮好,旋即逃之夭夭,掀開車簾跳到齊威身旁的馬背上。

    齊威被幽靈般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嚇得一顫,斜眼瞪著她,想嚴肅斥責一句,堅硬的聲音到了嘴邊卻變成溫和的氣流。

    “姑娘武功高深莫測,不知師從何方高人?”齊威問道。

    “我從西域而來。西域奇人異士數不勝數,我師父並非聲名顯赫之人,說了你也不認識。”清什隨意編造著故事,眼中漾著淺淺笑意。

    “原來西域也有喜著青衣之士。”齊威話中有話。

    “著青衣的不一定是幽士,在西域,幽之傳說從未盛行,我也是到了北方才略有耳聞。”清什緩聲說著,回眸瞥了一眼悠然晃動的車簾。這個廣林王,將盤問的任務交給齊威,自己卻沉默得像個旁觀者,該說他懶呢,還是故作玄虛的內斂?

    “方才在茶莊,姑娘對密羽教的刺客,好像……”齊威音量漸弱,似有難言之隱。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確切那般詭異的場景,無論是刺客奇怪的武功,還是清什……

    “我懷疑他們後來所用的武功,和西域教派有關。我此番去往天都,正是為調查此事。至於來見你家王爺,不過是想看看傳說中天下第一幽士的真容。”清什淺笑回應,雖然滿口胡言亂語,在齊威聽來倒也有理有據。

    “那麽,姑娘可否相告,昨夜王爺與我離開王府之後——”

    “我把他們都殺了。”清什冷聲道,旋即轉眸望向臉色驟然蒼白的齊威,淺笑低語:“你是這麽想的,對嗎?”

    齊威怔了一下,張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總之,他們不會再來煩你們,而為了讓你們不受牽連,我已經把王府燒了。”清什懶洋洋地說道。

    “燒了?!”

    “對啊,我追上你們送聖旨的時候,不是說王府已經化成灰了麽。不過你們廣林王府好歹也算皇室,什麽值錢東西都沒有,也就這個聖旨看上去貴重些,我就順手帶出來嘍。”清什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眼中笑意蕩漾。

    齊威啞口無言。還要繼續盤問麽?西域的人很奇怪,她再怎麽解釋,都會如最初一般含糊其辭。

    就這樣,三人各懷心事,沉默無語地出了城,沒走多久,天色便暗了下來。連著趕了一夜一天的路,玄音和齊威都有些累了,遂決定在林中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出發。

    玄音把馬車讓給清什,自己席地而坐,將七弦琴放在一塊平石上,伴著月色悠然撫琴;齊威則牽了馬去不遠處湖邊,帶馬兒們汲水吃草。

    清什半臥在車裏,聆聽著美妙琴聲。幽族無需休息,她最渴望的不過是在朦朧暗夜享用芬芳四溢的甘露。

    她撩起錦簾,目光飄然落在忘情撫琴的玄音身上。

    該如何描述此刻美輪美奐的景象?清什腦中一片空白。她悄然下車,走向他,靠近他,擁住他,用指尖劃破他的脖頸。

    琴聲戛然而止,如初見之際,玄音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束縛,無法動彈。她柔軟冰冷的雙臂從身後擁著他的肩,她水潤的嘴唇舌尖觸著他的頸,不是纏綿的親吻,而是……

    一聲滿足的輕吟隨風潛入他耳中,他為她的沉醉而困惑。他的血,是甜的麽?西域的奇人異士果然不同尋常……

    她的手臂將他擁的那樣緊,指尖似乎要陷進他的肌膚裏,仿佛她懷中的他,是世間唯一的珍寶。她沉醉已近迷亂。她知道,不能再醉下去了。她深紅的舌尖離開他的脖頸,額頭抵在他背上,掌心覆住他玉白修長的頸,轉瞬,傷口愈合無痕。

    齊威聽到琴聲中斷,立即折回,卻看到清什和玄音曖昧相依的場景,驚訝地紅了耳根,像是做了錯事一樣,閃躲到樹後。

    玄音的手搭在琴旁,垂眸無言,清什靠著他溫暖的脊背,聆聽他平緩又深沉的呼吸。

    她沒有使用魅心術迷惑他,就這般在他意識清醒的狀態下,汲取了他的鮮血。她不應如此張狂而大膽,她應該魅惑他,讓他在迷亂中忘記這一切。而今,她要如何解釋呢?

    不過,他需要她的解釋麽?他是這般沉穩而從容,氣息中沒有絲毫慌亂。他明知她在做什麽,這應是常人無法理解的事,可他似乎,接受得極為自然。

    在清醒中,他應該會感受到鮮血流逝的痛楚,然而,他為何一言不發,雖然她已用幽術困住他的身體,但他還可以說話,可以像彼時那樣對她說:“姑娘,太近了。”

    這究竟是什麽感覺呢,他的鮮血流進她的身體,恍如赤焰般將她融化。這血液中的畫麵一如最初,單純、平和、美好。廣林王玄音有許多傳於世間的故事,悲歡離合,轟轟烈烈,為何從他的鮮血中,她隻能看到,幽的傳說、青衣飄飄的歲月、漠城平靜的十年光陰,還有一位舞姿靈動的美人。

    他似乎將血腥和痛苦,全部濾掉了。

    就是這樣的芬芳甘露,這樣的氣息,傾刻間燃起她百年熱望,卻又在下一刻,撫平她全部的悲傷。

    她的指尖輕緩遊移,沿著他的衣袖摸索,終是尋到他溫暖的手。一點一點,掌心覆了上去,胸口也隨之緊貼在他輕微起伏的背上。

    視線逐漸變得朦朧模糊,有幾縷淡藍色的光芒在眼前閃動,她竟感到一絲疲倦。奇怪,佳肴已享,她應該精神百倍,為何……

    她趴在玄音背上睡著了。幽族無需安睡,清什在西域雪山長眠的六百年,並非凡人所言的睡覺,而是幽族遭受重創後用千年寒冰恢複血氣的一種方式。他們最多是在長期未汲血的狀況下餓暈,若繼續餓著,便會變得幹枯,但依然不會死,除非有人懂得用樺木劍。否則就是把他們埋在土裏,隻要給他們注入一些鮮血,照樣可以複生。

    但如今,清什卻像凡人一樣睡著了。不巧的是,她本就無聲無息,身體還冷如寒冰,再閉上眼睛,跟死人毫無區別。

    她不知當齊威認定她已魂歸西天之際,玄音果斷將她抱回車裏,命齊威連夜趕回漠城,挨家挨戶地找大夫;她不知,當大夫搖頭勸玄音節哀時,他依然不肯放棄,執意守護著,等待著。

    為什麽,玄音?

    我找不到答案。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說不出緣由的作為。如此賣力地救一個萍水相逢、看上去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女子。她來曆不明,行為怪異,無聲無息,身體冰冷,武藝高強,似乎還喜好汲取我的血。初遇之際,她施於我一種奇異的束縛感,如今,這種感覺未減反增,所以我想,她還活著。

    以上是玄音內心的自問自答,當然,這些清什也不知道。

    她在次夜醒來時,唯一記得自己在深嚐玄音的血之後,飄飄忽忽地回到了六百年前的歲月,做為一個旁觀之人,看著自己和幽族的陳年往事。

    之後旅途,她怕自己再睡著,刻意與玄音保持距離。他在車裏,她便在外麵;他出來,她就鑽進馬車。

    玄音依然沉默寡言,並未提及她睡著時他所做的一切,也十分配合地與她保持距離。齊威也學著廣林王,鮮少說話。但在抵達天都近郊時,齊威終於忍不住,咳嗽一聲,壓著嗓子和清什說了一句話。

    “誰都不能代替夫人。”齊威說。

    清什聽罷,啞然失笑。旋即,她溫和地望向齊威,柔聲道:“廣林王並非我傾慕之人。”

    身後錦簾微動,她的聲音不高,但足以讓他聽到。

    “普天之下還有比王爺更能引人傾慕的男子麽?”齊威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他這分明是帶有自誇成分的打抱不平。

    清什淺笑不語,目光逐漸變得悠遠。

    夢境一旦顯現,就會如影隨形,揮之不去麽……

    那些密羽教殺手喝下散發幽血氣息的藥水,究竟源自何處?除了她,是否還有同族幸存?那夜,她看著所有人倒下,他也跟著倒下……

    她記得那撕裂般的劇痛,記得那鋒利龍骨從身後刺心的痛苦,她理應灰飛煙滅,可又是誰將她救起,埋在千年寒冰之下……

    夢境輕晃,幽族的悲歌穿越百年光陰,再次回響在她耳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