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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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什潛入皇宮時,梵塵正在玄音和一隊侍衛的陪同下,前往天牢。如她所料,梵塵果真迫不及待的要去審問夕禾。
他昂首闊步地走著,很自然地向清什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他停下來,垂眸思索片刻,沉聲對玄音說:“你先去審問犯人,朕要回長明宮一趟,過會兒再去天牢。”
大白天相會,最安全的地方隻能是皇帝寢宮。既然梵塵已說出地點,清什就以幻行率先抵達長明宮。可惜梵塵有侍衛們跟著,隻能慢悠悠地走回去。
清什初次拜訪梵塵的住處,覺得新鮮,四處打量屋內陳設,又到他的龍床上躺了一躺。轉眸之際,她不經意看到不遠處桌子上的一盤棋。她跳下床,幽魂般地飄過去,仔細端詳起這局未分輸贏的棋。
梵塵何時愛上了下棋?還是,他為附庸帝王風雅而故意用此當做擺設?清什淺笑垂眸,繼續打量棋局。突然,她睜大眼睛,這盤棋的格局竟和昨夜在浮生閣所見完全一樣,隻是黑白互換。
清什執起一粒黑子,點在棋盤中。旋即,耳後傳來吱嘎的響聲,她轉身回望,隻見牆上的書櫥裂開細縫,越敞越大,直至形成一扇門。
密室?如此說來,這步棋就是機關……
清什微蹙秀眉,凝神感受梵塵的方位,他似乎被大臣或是什麽人攔住,停在半途中。時機正好,清什沒有猶豫,即刻進入密室。
走了幾步,便是向下延伸的台階,漆黑無盡。清什舒展掌心,以指尖燃起淡青色的柔光。這是專屬她的幽術。幽族祖先除了共同擁有魅心術之類的複雜能力,每個人還有自己的獨門絕技。當然,和其他祖先比起來,清什的絕技顯得相當沒用。
清什還記得,當她發現自己的獨特能力之後向大家征求名字時,梵塵笑著嘲諷道:“就叫‘點燈’吧!以後我在夜裏和女人們相會時,你就來幫我‘點燈’,怎麽樣,小姑娘?”
這是梵塵和她說的第一句話。彼時,清什期待著他能送給她一個好名字。“點燈”不錯,可是他卻叫她“小姑娘”。
清什在蘇醒後看到梵塵的第一眼,就被他深深吸引,而後,日漸傾心。她本想表露心意,可他俊美耀眼,身邊永遠不少風情萬種的女人,她隻能駐足遠望。於是,從那時起,清什開始了自己漫長的暗戀。盡管她無數次在心裏譴責他的風流薄情始亂終棄,她終沒能放下,當然,也沒有再靠近,隻是眺望,逃離,再眺望,再逃離。除了清顏,無人知曉她這份心思。
清什伴著柔光,在黑暗中翩然下行,思緒似乎隨之不斷下沉,亦像是想要在迷茫中極力尋找什麽。突然間,她猛地停住,指上的柔光劇烈跳動。
從更深處飄來一陣濃烈的血腥之氣,攝住了她的心魄。清什飛身向下,尋源而去,很快就抵達密室盡頭。
最底層的空間不算寬敞,清什指尖的柔光可以照亮四周的石牆。一些幽族的咒文刻在上麵,圍繞著坐落在中央的祭壇。祭壇之上,是一隻體積很大盛滿濃血的陶罐;祭壇之下,是頓成小山的森森白骨。從骨骼的大小來看,都是赤子屍骨。那麽罐中紅漿,無疑就是幽族從不觸碰的赤子之血。
“不食赤子之血”是清顏給幽族立下的規矩。繈褓中嬰孩之血極其美味,幽族若一旦沾染,便如著魔般無法停止,必奪其性命,而赤子過弱小,還未體會生之痛苦與喜悅,不應如此離世。
於是,幽族遵從清顏之意,亦為彰顯自身仁慈的一麵,克己守律,以規矩來約束自己的行為 。
梵塵也是法治的擁護者。即便內亂之後,他仍堅持幽族最初的規矩和禁令,並以身作則,成為其他人的榜樣。就在不久前,他還對清什將影俠轉變為同族的事大發雷霆,聲言她違反幽族禁令。可在這密室深處,梵塵竟將如此之多的赤子血肉剝離他們的弱小的身軀,放上祭壇,所求為何?
她前行幾步,靠近祭壇,指尖置於陶罐上方。濃血冒著細密氣泡,裏麵似乎有什麽東西。她抬起另一隻手,猶豫片刻,終是沒入血中。
原來是……
清什垂眸苦笑,握住埋藏在血中的炙熱之物,緩緩將其拿出陶罐。
浸在赤紅的血中,身軀依然瑩白剔透,恐怕隻有龍骨之刃能做到了。它如初見般美麗,握在手心,仿佛握住耀眼的日光,隻是,它的尾端已被腐蝕損壞,不再完整。
這個祭壇,是梵塵為銷毀龍骨之刃而設。此刻,梵塵的氣息近在咫尺,清什將龍骨放回,緩緩轉身。
“你是怎麽進來的?”他神色嚴肅,語氣也格外沉冷。
“閑極無聊,下完你桌上的那局棋。”她幽聲回應,從容又淡漠。
“不可能,那局棋是——”他似不經意脫口而出,說到一半戛然而止,目光複雜地盯著她。
那局棋,是什麽?
他藏著一個秘密,也許更多。但她不會質問,亦不會斥責他違反幽族規矩,用這般殘忍的祭壇銷毀龍骨之刃。她隻是有些感傷,卻原來,她仍在眺望。他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
“聖上。”她微笑頷首:“清什百年前遊曆四方,經常出入棋社,所練棋藝雖不算絕頂,也能稱之為精湛。見到聖上宮中未完的棋局,一時心癢,便琢磨起來,於是無意間觸碰了密室機關。還望聖上見諒。”
他緩步走近她,握住她那隻沾染赤子血跡的手,抬至胸前。
“我必須銷毀椒圖,這個祭壇是我潛心創製,不僅是為自己,還有你。若此法最終成功,待嘲風現世,亦可將其銷毀。雖然我用的都是不幸夭折的赤子血肉,但我仍不願讓你知曉這種方式,所以,不曾告訴你。”
她在柔光中凝視著他的雙眸,似乎墜入那迷霧籠罩的深潭。他認真解釋,她卻依然覺得相隔萬水千山。
難道隻有歸屬塵之血,才能看清他麽?藉此而請求他的血,探視她錯過的五年光陰,可若如此,他也會知曉她隱藏了許久的心思……
驀然間,她想起那兩局相同的棋,安東的話如鬼魅靈語,回響在她耳畔。
“白子在龍潭虎穴中留下伏筆,但在旁人看來,那是白子無論如何都不敢深入之地。他們看不清初始之際到如今局勢的本質與真相,隻有白子去了那裏,才能驅散一切迷霧。”
隻有去了那裏,才能驅散一切迷霧……
隻有歸屬塵之血,才能真正靠近他,才有機會獲得錯失的記憶。這是她的渴求,或許是為了消除內心負疚,也可能是想得知幽族存亡最關鍵的五年究竟發生了什麽,她不明確切緣由,隻知道這份渴望正日漸加深。
“清什?”梵塵注視著她眼神飄忽的雙眸,沉聲呼喚。
“歸屬塵之血……”她幽聲呢喃,目光在他容顏上凝聚。
“什麽?”他十分驚訝,以為自己聽錯了。
“獻給你,我的歸屬誓言。”她字句清晰地說道。
梵塵深感意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緩緩鬆開手。
“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此事?”他難以隱藏自己眼中的驚喜。
她望著他沉默片刻,微微點頭。
“為何突然間想通了?”梵塵覺得有些虛幻。究竟是怎樣的靈感或者契機,讓她越過橫亙在他們之間清顏的死,願意歸屬塵之血呢?
她淺笑不語,如一縷幽影飄過他身側,旋即回首凝眸。
“梵塵,還記得你送給它的名字麽?”她說著,將柔光閃耀的指尖抬高。
他想了想,略帶遺憾地搖頭。他的確忘記了。很久以前,清什在他眼中隻是個小姑娘,總是躲著他,極少與他說話。直到她帶著椒圖回到幽明山時,他才開始重視她的存在。可惜隨後,他們就迎來幽族的滅亡。相識百年,卻從未真正靠近彼此、了解彼此,而最終活下來的,竟是他與她。
於是,他渴望她的歸屬誓言,他渴望感知她的愛與恨、苦與樂、悲與喜,這是他從那天起就已產生的渴望。
那天,又是一個謊言……得到歸屬誓言之後,他必須時刻銘記,不能讓她嚐到自己的血……
“聖上,密道幽深黑暗,讓清什為您引路吧。”她再次用尊稱提醒已然神遊的梵塵,緩步前行。
梵塵跟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走著。
“你打算親自審訊廣林王在城外抓到的女子?”她邊走邊問,並未回頭。
“有何不可?”
“和密羽教有關的人,要小心對待。別忘了前夜的五意陣。”
“我會謹慎。”
“那就好。”
為何不如實相告?浮生閣、安東、夕禾、風朝後裔。這才是她來見梵塵的最初目的。
一切在幽深的地下密室,悄然轉變。
夕禾終將脫險,梵塵自會謹慎,她不必為任何人擔憂,她所需做的,隻是不再逃避。(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