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霧朦朦，清什坐在床邊，褪去玄音的衣衫。他深紅的傷口已不再流血，隻是氣若遊絲，身體越來越涼。

    清什劃開手腕，指尖伸向他的傷口，繼而微顫著沉下去。她盡力保持平穩，很快在血肉中找到他尚未冷卻的心。她將手放在他心上，讓自己的血融入其中。

    “吾血之血，以此為契，玄歸什，什生玄，不舍不棄，不減不滅，從今守望，永世相隨。”

    清什微合雙目，平靜地念出歸屬誓言。

    幽族的歸屬誓言並不僅限於同族之間。本來，清什將於今夜將自己的誓言獻給塵之血，但最終她失約於梵塵。在玄音擋在她身前的那刻，清什已做出選擇。

    給將死之人喂下幽之血，可將其轉變為同族，這是救玄音的方法之一，或許也是最好的方法。但這麽做總歸是冒險，玄音的體質不同於其他人，就算順利成功，清什相信，玄音亦不想成為汲血為生的幽族，如此，她又怎能違背他的意願。

    那麽，隻剩一種方法可以救他——用歸屬誓言與他聯結。幽族之間締結歸屬誓言需要雙方以清醒的意識參與整個儀式，而幽族與凡人的聯結，單由一方進行“剝奪”即可。

    簡單說來，就是幽族強行占有凡人的誓言，讓他徹底屬於自己，而後，凡人將忠於幽族，為其效力，幽族呢，可以體會到凡人的喜怒哀樂，重要的是，與凡人締結歸屬誓言的幽族，他的血，將成為此人的靈丹妙藥，並且無論何時，隻要此人遭受到生命危險，幽族必須第一時間去救治，否則自身元氣將會受到極大損傷。總而言之，剝奪凡人歸屬誓言的幽族，將成為此人的守護神，幽族所獲得的好處，不過是多一個聽話而無用的凡人，還要被他的喜怒哀樂幹擾。

    所以，哪個幽族會蠢到剝奪凡人的誓言呢？可沒有最初的嚐試者，幽族也無法知曉原來他們也能讓凡人歸於自己。但關於最初與凡人聯結的幽族事跡隻是一個傳聞，因如今玄音命在旦夕，清什不得不相信它是真的，故行此舉。

    “玄音,接受吧……我要你活下去……”清什呢喃低吟，將全部的意之力凝聚至掌心，緩緩垂下眼簾。

    “第三印，解。”

    寂靜的房中突然響起一個深沉的聲音，清什猛地睜開眼睛，四周如初，並沒有他人闖入，而玄音依然雙目緊閉，悄無生息。

    “什麽第三印……”清什困惑自語，視線從玄音的臉龐移至胸膛，霎時間，一股強勁的衝力將清什彈開，她的手脫離他的血肉，身體也不受控製地飛起來，狠狠地撞到對麵的牆上。

    清什滑落在地，隻見他胸口的傷痕已經痊愈，血跡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玄音——”清什呼喚著跑到床邊，指尖顫抖地落上他的胸膛，又緩緩移至他的鼻下。

    “不……”她縮回手，痛苦地垂下眼簾。

    她不應如此輕信，幽族傳說中與凡人締結歸屬誓言的試先者，怎能是梵塵？這定是他百無聊賴時的杜撰，可笑她卻不計後果以此冒險，如今玄音氣息全無，她就算想將他轉變成幽族，也已失去機會。

    “玄音……”清什低呼，將臉埋在他懷中。恍惚間，有什麽溫暖的東西觸到她耳朵，她一驚，猛地起身觀望。原來那觸碰她的，是玄音的指尖。他的手落於胸前，緩緩抬起眼簾。

    “玄音……”她輕聲呼喚，握住他已然溫熱的手。

    他望著她，靜默不語，目光柔和又流露出幾分深沉的傷感。她仔細注視他的雙眸，片刻之間即已判斷出他與她未能建立聯結，玄音並非因歸屬誓言而複生。

    “好一個奇怪的夢……”他幽聲低語，神情有些恍惚，目光卻始終籠罩著她的臉龐。

    眼前異麗動人的容顏，不久前曾出現在他的夢中……

    玄音被上官雲莫的利爪刺中後，炫目的淡藍色光芒瞬間消弭了視線內的一切。他的身體變得透明，仿若遊蕩於世的孤魂。在了無邊際的光芒中飄遊片刻，他不由自主地下沉，周圍的景致亦逐漸變換，眨眼間，他已身處一個被火海包圍的殘破村莊裏。

    一個男人跪坐在他麵前不遠處，懷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女子血紅的嘴唇微微開合，似乎在說些什麽，而男人隨後抱緊她，泣不成聲。男人始終垂著頭，黑發遮住臉龐，玄音看不清他的容顏，但他的痛苦卻不斷地湧向玄音，心，仿佛被生硬撕裂，瀝瀝滴血，痛不能生。

    女子終是香消玉殞，她垂下手，臉龐轉向玄音所在的一側。

    那女子的容顏竟然是......清什......

    玄音想要呼喚，卻怎樣也發不出聲音，想要靠近，卻在邁出腳的那刻被強風卷起。急劇的暈眩襲來，他被迫閉上眼睛，直到再次站穩才緩緩睜開。

    這次是一間靜謐空曠的屋子。一個男人背對著玄音，靜立在紫銅色的神像前。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玄音知曉，他就是在火海中抱著清什的那個男人。

    “你已決定，放棄承本尊之名去救她？”渾厚的聲音響起，玄音望向神像，這是它在說話麽？

    “是的，天尊。”男人沉聲回應。

    “千年修行功虧一簣，你不悔？”

    “不悔。”

    ......

    “還有一個條件。救她之後，本尊將在你的元神中刻下七道印，封住你的靈力和記憶。你的元神將落入凡胎，世世輪回，容顏不改。

    “封住記憶……”

    “其實，你想與她在塵世相遇，對麽？”

    “長久以來，我在此守望，思戀傷痛從未停歇，盡管我知曉——”

    “本尊明白，去吧。”

    ……

    “那麽，現在轉身打坐，本尊將為你加印。這七道神印將在與她相遇之後悉數開解，最終恢複往昔的力量和記憶。”不過你要記住，神印全部開解的那天，你也許將陷心之困境，為此，你要做好覺悟。”

    男人點點頭，翩然轉身，垂眸打坐，從神像中湧出七道淡藍色的光芒，注入他體內。

    凝眸觀望的玄音向後退了一步。那個男人竟與他有著完全相同的容顏，而注入男人體內的光束，仿佛也滲進他血中，緩緩將他消融。隨後，他的意識逐漸模糊，飄忽的身體升起又下沉，最後終於落於實處。旋即，他感受到胸口冰冷的淚滴，遂抬手碰觸，繼而從夢境中蘇醒……

    玄音向清什講述了這場奇異之夢，但略去了關於“她”的那部分。他隻言在夢中看到一個與自己容貌相同的男人在神像前領受封住靈力與記憶的七道印。

    “七道神印……果然，你並非凡人！”清什說著，眼中綻放出明媚的光。

    “什麽……”他微蹙眉頭，低聲呢喃。

    “你被利爪刺中，本是必死無疑。我原打算用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救你，卻意外觸動封住你的神印。我聽見了，在我試圖救你之際，它說‘第三印，解’，然後，一束淡藍色的光——”

    “清什——”他打斷她的話，神色有些痛苦:“若我非凡人，你又是什麽？”

    清什愣了一下，她還未想好要如何解釋。　在此之前，玄音就算心存疑慮，也不曾這般直白地表露。

    “你究竟是誰……”玄音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從床上坐起，把她的身體拽向自己。

    這個死而複生的男人，他的氣息，他的目光，他的神態，都已不同於此前。

    他是被“天尊”的刻下七道神印之人，如今已稀裏糊塗地解開了三道印，於是靈力記憶逐漸複歸，但最終的真相，注定將在七道印全部消除之後才會顯現，所以如今的玄音，處在混亂和困惑中的他，一定非常不安……

    他望著她，夢境中的容顏與之交疊，讓他有些恍惚。旋即，他將她拽入懷中，緊擁她冰冷的身體。頃刻間，所有在夢中體會過的悲傷情感奔湧而來，真實而又凜冽。那夢中的一切，仿佛就是他與她，穿越千年的歲月。（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