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塵怎會為一個女人忘卻世間百媚千紅？除非別有用心，正像專注於夜鈴蘭的那些年。可即使如此，棋子般的女人於他而言，不過就是用則棄之。長久以來，傾心戀慕梵塵之人數不勝數，身為幽族時，許多女子為他癡情終生，如飛蛾撲火將自己全部的愛傾注於他，如今執掌天下，權力、女人，想要的一切，呼之即來。

    清什早已習慣梵塵傲睨萬物的姿態，他這般霸道的表現，她見怪不怪。得到他渴望的歸屬誓言，知曉她埋藏千年的小秘密，梵塵已是贏家。而對於她之初心，他是否有幾分感動？轉瞬即逝的感動也許存在，但更多的是洋洋自得，笑歎世間又多了一個傾慕愛戀他的女人。

    所以那個無法實現的要求，隻是他的借口。他拒絕讓她窺視塵之血的記憶，這讓清什更想探明其中究竟。不過來日方長，無論是開解玄音之神印，或是汲取塵之血，她都需耐心等待合適的時機。

    清什思索著，恍惚間已飄行至山下。夜幕沉沉，幽影重重，習慣享受黑暗的她竟感到幾分難安，旋即向城門疾行。

    玄音今晚注定是要陪在夜鈴蘭身邊；熱衷於做皇帝的梵塵惜時如金，目的達到轉身就走；神秘的風朝皇族後裔安東也不在天都；上官雲莫自昨夜離開後，清什已感應不到他的氣息，果然經曆翼化之後，他力量倍增，估計此時都快跑回玉南老家了；至於她在漠城留下的那些血脈，不知是否已葬於影俠劍下。

    與她有關之人，不是各忙其事，就是不知所蹤，百無聊賴之際，清什能想到的也隻有去品嚐人間美味。她想尋些新鮮赤露，於是在逛夜市的人群中魅惑了一個俊秀幹淨的少年，將他帶到隱蔽的街巷角落裏，汲飲甘露。

    香甜而純淨，算是上等佳肴，卻難教她沉醉。如玄音那般讓她極度迷戀的鮮血不會再有了。

    半飽之後，清什便將少年放走了。清顏統領幽族時，要求所有族人汲血僅為果腹，不可貪婪無度，新生幽族要在前輩的指引下，每天從不同的人身上湊齊足夠的血，渡過最初的日子。

    大家遵循其政，但總有意外發生。畢竟本性使然，遇到美味佳肴，自是忍不住多多享用。幽族曆史上，清顏隻懲罰過幾個行為極惡劣的族人，對大多數偶爾犯錯的貪吃者還是相對寬容。但說教總難免，清什在這件事上沒少受訓。作為祖先，起初她的食量顯然大了一些。好在清顏悉心引導，日久天長，她的自製力漸漸增強，不再貪食。

    清什還記得姐姐最常說的一句話：“幽族並非妖魔鬼怪，耐心負責的引領者會讓幽成為世間能夠接納的異族，隻有不聞不問，任其肆意妄為，才會造就與世不容的魔鬼。”

    細想來，清顏並非在遇到風朝皇子之後才決定與凡人和平共存，長久以來她都懷有如此願景，盡管艱難萬分，甚至努力之下仍換不到世人認同，她亦堅守初衷，引領幽族向光明的方向前行，也許她理想中的幽族，就是煊朝傳說中幽的樣子。

    然而，汲血為生的幽族，永遠無法成為如廣林王那般虛懷若穀淵渟嶽立的幽士。真正的幽與赤色為伴，神通廣大，頃刻間就能要了凡人性命，能夠適時自製已是福祉，要他們樹立什麽高潔品格，簡直難如登天。尤其未經先輩引導的幽族，更沒有任何規則可將其束縛。

    清什放走少年，目送他消失在小巷盡頭。她之所以思緒蓬勃地想起這些，隻因嗅到隨風而來的同族氣息。

    她纖細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耳旁又回響起姐姐的聲音。

    “清什，如今我允你離開幽明山，但切記，獨自遊曆世間之際，莫要隨意延續幽族血脈，若你一時興起，務必悉心引導栽培，不可棄之於不顧......”

    彼時，她將清顏的教誨銘記於心，五年遊曆四方，從未隨性而為，可為何六百多年後，在漠城首開殺戒，還轉化了十幾名族人？為什麽？她實在想不通。明明不需殺他們，用魅心術即可。是覺得太寂寞，還是想讓打破流傳世間的幽之傳說？清什得不出確切的答案。

    漸近的同族氣息，狂躁、強勁、勢不可擋。漠城之夜，飲下祖先之血的十六個漠城兵士，竟然衝破影俠的圍剿，來到繁華天都。

    梵塵說過，他們走不出漠城。的確，一群未經受訓的新生幽族若想從傳承百年年的影俠手中逃脫，除非奇跡。清什很快感應到他們不同尋常的力量，近似於那天的上官雲莫。

    最糟糕的狀況莫過於此。清什無法將他們阻攔在城門外，他們的速度之快出乎意料。走出小巷，她就看見慌亂奔跑的百姓，在眾人的喊叫驚呼中，她聽見一個交雜著狂笑的聲音。

    “愚昧的凡人，看到了嗎，我們才是真正的幽！是淩於萬物之上的生靈！哈哈哈……”

    清什在他的笑聲中翩然而降，他們相繼鬆開手裏半死或已死的“獵物”，站在最前麵的蕭瑾奕單膝及地，剩下的人也隨之跪下。

    有尖角、雙手如初，但指甲長而鋒銳，類似利爪。如此形態，應算是半翼化……他們似乎已被狂熱血腥的欲念奪去心智，隻知殺戮，張狂無度。

    “祖先，我們來了。”蕭瑾奕說著，起身緩步前行。

    清什試著用意之力將其束縛，可惜未能成功。如她所料，即使出現部分翼化之態，亦可將幽術消弭。好在他們那雙近似利爪的手，殺傷力不及真正的翼化者。

    “請帶領我們滅煊朝天子，將皇城變為幽族聖殿，奴役這些卑微的凡人！祖先大人，請複興幽族！”他鏗鏘有力地說道。

    “祖先大人，請複興幽族！”兵士們異口同聲地高呼。

    原來，他們還有如此理想。

    清什神色陰沉地看著他們，有些厭倦地微蹙眉頭，旋即又舒展。

    “幽族的時代已經逝去，既為曆史，何必再談複興。況世事變遷，當今煊朝國富兵強，豈可輕易取代？你們雖能突破影俠圍剿，從漠城走出，但還將有更多影俠湧至天都。你們行為張狂，必會四麵樹敵，百年前幽族盛極一時，卻也難逃滅亡之命運，故——”

    “祖先。”蕭瑾奕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那夜你離開之後，我們去往附近孤山，將自己的血放空。隻過了一晚，我們就重獲新生，奇怪的是，沒過多久我們的頭上竟長出尖角，指甲也變得粗長鋒利，很快，我們在夢中看見了龍翼之戰。”他語氣沉緩地講述著，目光陰冷。

    “你看見了……翼？”清什不由地皺起眉。

    “翼的能量在我們體內蘇醒，讓我們呈現這般姿容，盡管尚未完整，卻已接近。我們是翼的化身，可以消弭幽術，樺木之刃亦無法傷到我們，如此，何懼之有？但既然你不想複興幽族，打算與世人和平共存，我們便不再視你為主。我們將以幽明山為駐地，一步一步完成翼未能實現的願望，你若加入，即為我主，你若阻攔，即為我敵！”

    蕭瑾奕說完，他身後的兵士們也陸續起身。

    清什沉默無語，仰頭望向夜空。圓月周圍裹著一層紅暈，像是沾染了抹不去的血色印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