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步履款款，月光一寸一寸追隨著她，綻放出幽冷的色彩。

    “聖上所言極是。長夜多寂寥，一起暢談賞月，才不枉費漫漫人生。如此雅致的聚會，怎能少了我呢。”

    她緩聲說著，隨後駐足屈膝。

    “清什參見聖上、皇後娘娘。”

    四周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蒼白的青衣女子身上。

    她聽見他們的談話，想是早已在虛淵閣附近。但座中人皆未感應到近在咫尺的幽血氣息，並非因她隱息術高超，而是她損耗元氣之後至今不曾汲血補氣，使得自己十分虛弱，稍作克製，就讓人難以察覺，無需再費力運用任何幽術。

    她唇邊漾著淺笑，目光也平靜，隻是神色分外憔悴。

    梵塵望著她，微蹙眉頭。

    “鈴蘭，皇後身子弱，不能熬夜，你帶她去房中休息。”梵塵吩咐道，緊接著輕握旁邊女子的手，柔聲說：“芊芊，你先睡，朕晚些去陪你。”

    芊芊乖巧，恭敬告退，隨鈴蘭離席。兩人一拐過回廊，梵塵就如幻影般閃到清什身前。

    “怎麽回事？”他沉聲問，眼中滿是擔憂。

    她凝眸相望，微開嘴唇，卻似欲言又止，緩緩合上。她的嘴唇，櫻桃般紅潤的嘴唇，失了往昔鮮豔，仿佛蒙上一層冰霜；她灰眸的顏色好像深了些，卻深得奇怪，並非趨向深邃的黑，而是微微發紅，一如迷霧之中滲進縹緲的血氣，神秘蕭瑟。

    她心緒平穩，並無雜亂。他感受著她的情感，卻難以言明。

    “告訴我，此‘芊芊’會讓你歡心如初麽？”她眼中閃著晶瑩的光，溫柔低語。

    “你想得到怎樣的答案？”

    “真實的。”

    “會的。此‘芊芊’讓我憶起了最初的美好，我將用塵水讓她駐顏長壽，永遠陪在我身邊。”

    她聽罷，笑容更暖了。他眼中的困惑則越來越深。

    她抬起手，指尖輕撫他的臉頰。

    “梵塵，我必須放下對你的眷戀了，但你要答應我，不要孤寂，不要悲傷，愛你所愛，做天下的聖主。”

    語罷，她指尖如刀刃，劃破梵塵脖頸肌膚，沾到幾滴他的血之後又迅速刺向自己胸口，紅光綻放，遂凝成無數細線將兩人纏繞。

    “你在做什麽！”梵塵不能動彈，大聲質問。

    “斬斷歸屬誓言，從今往後，什塵不再相連。”

    “誓言一出，覆水難收，除非一方或雙方徹底毀滅，方可斷裂！”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除此之外的新方法。”

    “隻因出現一個‘芊芊’，就要放下心念，斬斷誓言，你那所謂永世不悔的堅持也不過如此，失望了就丟棄麽？”

    “梵塵，我依然會守護你。”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淺笑垂眸。

    前些日子，清什經曆了一場危機。之前天尊給她的藥丸，突然間失效了。體內的翼之元神逐漸蘇醒，危機時刻，她冒著風險，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意識中的相遇很奇妙，似夢境，但思緒清醒，隻是顯露在外，總讓她看上去是在發呆。不過她全力迎戰，早已無暇顧及自己的姿態。

    最初之際，為了讓九祖誕生，殘留在幽兒靈石中的元神消耗過甚，幻化為清什之後，陷入休眠。清什比其他祖先虛弱，是因為她不停地在用自己的血氣供養體內元神卻得不到相應補給。但正是借此時機，清什形成了不受翼幹擾的獨立意識。

    幽族八祖誕生後，天尊發現龍血刃並未毀滅元神，而是將其分裂吸納了一部分，他認為是龍血刃力量不夠，所以得此結果，好在分裂的元神已失去翼的意識，他得以及時發現，將其剝離封印。然而百年後，幽兒的靈石又化為與她容貌相同的女子清什。天尊慨歎世事難料，卻未追根溯源。他認為殘留在清什體內那少半部分的元神能量不再具威脅，但他終是決定用龍血刃將其毀滅，如此，他才能真正安心。

    然而，當影俠將利刃刺入清什血肉之際，神山下封印的元神能量開始波動，天尊恍然明白，赤紅之翼的意識並未隨能量的分裂消散，而是藏在清什體內的少半元神能量中。他終於相信了幽兒，隻可惜為時已晚。

    龍翼決戰，翼將自己的意識和本源能量保存在元神中，躲過最後的衝擊墜入世間，迷迷糊糊地落入一個女子體內。因女子的凡人之軀完全受獨立意識支配，在承受異能、了解其強大恐怖之後迅速做出判斷，在赤紅之翼尚未清醒時迅速將其本源能量納入自己的意識，進而將其元神徹底束縛。她之所以舍棄自己的姓氏，遠離人群，艱難又孤獨地活下來，是因為這是唯一可以束縛赤紅之翼的方式。她的意識就是翼的牢籠，她永世不滅，赤紅之翼便永世無法掙脫。然而，送給她新名字的愛人卻沒能相信她，倔強的女子終在悲憤中選擇自毀，釋放了赤紅之翼。

    龍血刃雖然分裂了元神中的能量，狡猾的翼卻將意識縮回角落，留在殘存的能量裏。不過載體已毀，餘下的元神能量薄弱，赤紅之翼困於晶石，繼續等待重生的機會。當晶石被放入幽明山，翼驚喜地發現周圍還有八枚自己的能量晶石，於是，他打算將其吸收整合，不料事與願違，非但沒能整合，卻讓這些晶石在元神能量的浸染下先後化為人形，而他仍困在晶石中，越來越疲憊。他需要一個新的載體，他想著最初那位宿主的容貌，漸漸失去了意識。

    不久之後，赤紅之翼得到一個新載體，卻沒能搶得控製權，他始終沉睡著，直到龍血刃刺入這個載體，才重新蘇醒。經過多年血氣滋養，他覺得精神抖擻，時機正好，他可以利用新的載體，取回另一部分元神之力，徹底重生。不過，這載體傷得太重，意識尚未泯滅，他先要恢複她的元氣，繼而掌控她的意識。正進行之中，龍子嘲風突然出現，給他的載體注入了什麽東西，迅速壓製住他的力量，很快，他又昏昏沉沉地陷入長眠。這回，他似乎睡得更久，醒來的過程也頗為艱難，究其原因，則是他再次錯過了掌控載體的先機。明明是他創造出的載體，卻任由其發展出獨立意識，又被天尊和嘲風先下手為強，已至於稱天霸地的赤紅之翼不得不為與自己創造的載體爭搶控製權，這讓他覺得顏麵掃地。但他又感覺到些許欣慰和驕傲，這個世上，也隻有他能創造出如此敏銳狡猾的生靈，這個清什，要比當初的凡間女子幽兒，精明多了。

    清什以斷食消耗自己的血氣，進而減弱元神能量，同時不再壓製他的意識，而是讓他徹底蘇醒。在此危機時刻，她沒有向外求助或是采取任何極端的方式對抗，而是選擇了與他談判。此般沉穩圓滑，他怎能不欣慰。

    “放棄重生的願望吧。你創造了我，可我也有自己的意識。我不想被你吞噬而死，更不能讓你塗炭生靈，請你就這樣待在我體內，與我共存。我不會像幽兒那般束縛你，你的意識是自由的，可隨與我這樣交談。隻要不太過分，你可以幹涉我的行動，可以挑選更美味的食物滋養元神，我們可以就此訂立一個共存的協議。”

    “孩子，你就這樣和我訂立共存協議，天尊和嘲風可不會甘休。”

    “如果你同意，我會瞞過他們。”

    “如果我不同意呢？”

    “若我的條件不夠，你酌情再加，我們可以協商。但無論如何，你都要將我吞噬重生，我亦會抗爭到底，這是我求生的本能。”

    “你和幽兒有著相同的容貌。你卻比她更加精明。你們有著截然相反特質，幽兒倔強無畏，而你，軟弱膽小。你知自己身陷危機，故先消弱自己的血氣來牽製我，繼而再來試探我的態度。你勸我放棄重生，並非心係天下，而是恐懼自身的毀滅。所以你懂得妥協，懂得以各種條件誘惑。你這種狡猾又軟弱的特質真是讓我喜歡。我不會放棄重生，但你答應我件事，我便退一步，暫時不與你爭奪控製權。”

    “請說。”

    “斬斷與梵塵的歸屬誓言。脫離塵之血，我們能更清淨地在意識中交談，同時也可避免將來會連累他。無論如何，你都不想讓他受苦，不是麽？”

    “我同意。隻是歸屬誓言有一方或雙方殞滅才可斷裂，不知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方法？”

    “誠心之人總有收獲。你能與我誠心對談，我也會傳授你屬於赤紅之翼的絕世秘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