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天下，梵塵並不想多方求助，尤其是仇家。但如今，他的確是依靠外力才得以脫身，而且他心中明白，盡管煊朝兵力雄厚，深藏妖族的滄林軍也絕非凡人之力能夠對抗，若不團結身邊的力量，他的天下將岌岌可危。

    細心的安東和旖旎在來時已備好鮮血，梵塵和清什分別飲用了一些，恢複精神後，梵塵大致講述了這些天的經曆。

    邊境宣戰之後，花影、紅雨和落櫻率滄林主力軍南下攻城。早前滄林軍連占漠城燕城，全憑陣法妖術擾亂兩城守軍，繼而大開殺戒，輕鬆奪城，幾乎未折損自身兵力。

    梵塵率煊朝大軍在徐州邊界與敵軍交鋒之際，軍中士兵被濃烈異香熏得四肢發酸渾身無力，梵塵也親眼看到滄林軍中幾位不披鎧甲、不配刀劍，帶著麵具的將領，終於確信是異類作亂，遂暗中運用意之力，驅散異香，繼而嚐試束縛對方的將領。然而他們似乎已為自己設下防護結界，梵塵無法立即攻破，於是轉向滄林士兵，盡可能地束縛更多的人，讓他們感受到幽族祖先的威力。

    很快，滄林軍主將下令撤退，梵塵以為他們被自己的力量震懾，待將士們重整旗鼓後，開始追擊。滄林軍急速撤退，直到退進防守嚴密的燕羽關。煊朝大軍追了一路，有些疲憊，梵塵遂令大軍在關外原地駐紮，他則率五百精兵前去攻關。隨行將軍本持反對意見，說燕羽要塞，易守難攻，勸他與將士們一起休整兩日，細致部署之後再進攻。

    然而，梵塵的意誌怎容他人左右。此番入關他準備徹底施展幽祖力量，滅掉滄林軍中的那些異類。五百精兵足以幫他對付普通敵軍，而且事後讓這些人忘記所看到的奇景異象，也不必花費太多力氣。

    於是，梵塵用魅心術堵住了將軍喋喋不休的嘴，讓其帶著大部隊原地待命。魅心術的效用持續一夜之後消失，將軍清醒後，立即率援軍前往關口，不料在距城門百米處，撞上無形的結界屏障。他們不明究竟，用盡各種方法也未能通過，隻得派人送急報回天都。

    而經過這一夜，氣勢洶洶的攻城者則淪為階下囚。關內機關密布，處處是梵塵不曾遇過的奇異陣法，闖過三重門進入內城時，五百精兵隻剩了幾十人，梵塵也受了傷。他恍然發現，燕羽關內所有機關陷阱全是精心設計，而這些五花八門的陣法也絕非一時可就。卻原來滄林軍一路撤退，為得就是請君入甕！他們根本沒給梵塵正麵較量的機會，以暗箭殺了那些士兵後，將煊朝天子困入百花陣。

    沒過多久，滄林士兵悉數撤出內城，而三位將領依次現身，摘下麵具，表明他們的妖族身份。梵塵曾從清什的記憶裏得知妖族的存在，因此並未過於驚訝，隻是後悔自己為何沒能想到。若早些判斷出他們是自己不甚了解的狡猾妖族，他就會謹慎行事，不至疏忽中招。

    但梵塵並未慌亂，沒有龍骨，誰又能耐他如何，無非是耍點花樣暫時將他困住，可他沒能料到，這一困就是五天。三位妖族和他照過麵，宣告秘境滄林將以妖族之力奪取幽族掌控的天下之後，便消失無蹤，留下他一人在這空蕩內城，在迷香和幻境的幹擾下研究破陣之術，反複嚐試，反複失敗，消耗著血氣卻沒有補給，終是精疲力竭。

    如今，梵塵得救，他講述了事情的梗概，但並未言及心聲。

    被困之際，他猜測燕羽關已被結界阻隔，援軍難以攻入，估計此刻急報已抵達天都，玄音將如何決斷？妖族作亂，派再多凡人士兵也於事無補，身為攝政王，玄音亦無法離開皇宮親自前來，難道就這樣任他自生自滅？宮中的椒圖可否安全？安東和炎軒是否會借他不在天都之機，潛入宮中尋找龍骨？他現在猶如困獸，若龍骨真被仇家找到，借此機會殺他易如反掌，梵塵一死，玄音為王，繼續領兵抗敵，無需政變奪權，無需犧牲無辜之人……

    梵塵不禁後悔禦駕親征。他本想讓眾人看到自己身為天子的責任與擔當，卻不料陷入困境。

    清什會來麽？她獨居浮生閣，不問世事，無從得知他的狀況。誓言已斷，距離又如此遙遠，再沒有什麽能將兩人相連。

    梵塵感到一絲絕望，就像風幽之戰他為幽族即將滅亡的命運感到絕望那般，冰冷又淒涼。然而彼時，萬般絕望之中，他看到了一絲希望，那就是清什，是拚勁最後力氣緊握椒圖的清什。

    他突然發覺，自己對她有些殘酷。

    清什。

    萬籟俱寂，他閉上眼睛，想著她迷蒙的灰眸，柔聲呼喚。

    夜風吹來陣陣馨香，他逐漸感應到熟悉的氣息，激動又驚喜地抬起眼簾。宮門緊閉，他走不出結界，卻聽到她的聲音。

    沒過多久，百花之妖悄然出現在他身邊，宮門隨即敞開，他看到她青衣飄飄的身影。他平穩地坐在床榻邊，目光保持沉靜，盡管心中早已波瀾四起。

    屏障阻隔了他的意之力，除非近在咫尺，她才能聽見他的聲音。他無法提前告知她百花陣的玄機，隻能忐忑地注視她層層破陣，注視著她身上一道一道添加的傷痕。

    終於，她來到他麵前，蒼白憔悴，目光溫柔又堅定。

    可以了。走到這裏，我已知足。

    他於心中默念。那個瞬間，他感覺到，自己若是下一刻灰飛煙滅也再無遺憾。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凝視她的容顏，突然間升起能夠放下一切的坦然，不該如此……

    她已無力一次攻破最後的陣法，得知其中玄機，她的灰眸被憂鬱籠罩。可他卻相信，即使安東和旖旎未能趕來相助，她依然不會放棄，隻會拚勁最後的力氣，一如當年風幽之戰……

    “梵塵？”

    清什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回過神，目光沉入她的灰眸。

    “接下來有何打算？”她問。

    他微蹙眉頭，並未立即回應。

    安東望向梵塵，緩聲道：“妖族很狡猾，行事往往出乎意料，當前最好的辦法應是——”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梵塵接話，斜睨著安東說：“妖族詭黠，我亦無需與其做君子之爭，陰謀設計，我們都很擅長，你說呢，太子殿下？”

    梵塵的話語帶有幾分挑釁，不過神色依然平和，並無敵意。

    “的確。”安東淺笑：“若論陰謀，其實你更勝一籌，我可是，親身領教過呢。”

    “噢？”梵塵轉正視線，似乎準備與安東翻翻舊賬，認真探討一番陰謀論。

    “安東，你和旖旎是如何進入燕羽關的結界？”清什看出兩人來了興致，隨口找個話題打斷他們。

    “你這麽聰明，怎會想不到呢？結界為花影所建，同為花妖一族，旖旎對此了若指掌。倒是你，清什，又是如何進來的？我們在外麵看到結界現出一道裂痕，像是合並後的缺口，是你所為麽？”

    經清什一提醒，安**然記起之前未能想通的困惑。花影的結界並非普通幽術可破，即使清什的力量已超越以往，穿過結界也不會留下那般創口，以致旖旎在其上稍加法力，整個結界就化為煙塵。

    “裂痕？”清什微蹙眉頭：“那並非我所為。我隻是，用幽術強行穿過結界。”她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安東一眼。

    莫非是玄音交給她的方法？

    安東恍然大悟。他不小心用自己的困惑為難了清什。玄音的真實身份隻有他們兩人知曉，若是借力龍子，她必將守密。好在梵塵未深究此事，而是將關注點轉回正軌。

    “我不相信妖術強於幽術，一時被牽製，隻因知己不知彼。”梵塵說著，緩步走下台階，其餘三人緊隨其後。

    “安東旖旎，若你二人願為我效力，就請暗中出關，深入敵營探查；清什，隨我至入關處，共建血咒結界，暫以燕羽為障，攔住他們去路。”梵塵並非在請求商量，而是威嚴下令，他不管身後人的反應，直接化影幻行。

    清什停下，麵向安東和旖旎，目光有些無奈。她微微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我明白。”安東低語。

    “放心——”旖旎聲音嬌柔：“國戰當前，什麽是大局，心中自然明了。”

    “萬事謹慎。”清什囑咐道。

    “旖旎是花妖一族，我身上也無幽族氣息，想要深入並非難事，無需過慮。你們最好先按兵不動，一邊謀劃一邊等候我們的消息。”安東說。

    清什點頭，目送兩人離開後，轉身幻行至關門外。

    梵塵站在夜風中，發絲輕揚。

    她緩步走到他身旁，他牽住她的手，繼而緊握。她側目凝望，他垂下眼簾不看她，卻是將手握得更緊。

    “開始吧。”他沉聲道。

    她閉上眼睛，謹慎地運用著意之力，與他一起構建血咒結界。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結界鑄成。血咒結界是非常損耗血氣的幽術，因清什為避免樣貌改變而壓製自身能量，梵塵則在不知不覺中釋放了更多血氣。雖然不久前飲下一些血，但連日來的折騰已讓他疲憊不堪，他漸漸鬆開手，身體微晃，倒向清什。

    她扶住他，跪坐於地，讓他的頭靠在自己懷中。

    “就這樣靜靜地休息片刻”她幽聲低吟：“等到天亮，我們就回家。”（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