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乍冷還寒。

    一場如絲的春雨，淅淅瀝瀝已經下了好些天。

    我在雨中遊蕩著，雨水卻浸不濕我的身體。

    在我有記憶的時候，自己已經是天地間的一縷幽魂。最初之初，我是在一棵千年老樹旁醒來的。

    那時我很虛弱，淡淡的一縷煙塵，如條最薄的輕紗搭在他老態龍鍾的樹根上。

    我動彈不得，這一搭在那裏就搭了三百年。三百年後，我才漸漸有了意識。

    我不知道那個朦朧的身影是何時出現的，也許三百年前就在這裏了，也許僅僅是在我睜開眼時恰巧留了下來。我隻記得，在我能識物時，他就在身旁坐了。

    我的視線很模糊，瞧不清他的模樣，卻能分辨出他應該是個男子，穿著一身紫金的衣袍，他的身周總有一團白色的仙霧氤氳。

    他身上的空曠之氣很好聞。

    他坐在那裏隻做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是將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看。我隻是一縷輕煙，真不知他能看到些什麽，難道是透過我的身體看地上的螞蟻洞？雖然心中奇怪，但是卻沒辦法問上一問。我還很虛弱，虛弱得一陣大風就能將我吹散了。想要發出聲音？還是做夢吧。

    第二件事就是每當正午，卯日星君飛的最高時，他會為我渡上一縷白色的氣霧。後來，我知道那是仙人才擁有的仙氣，再後來，我知道那並非仙氣那麽簡單，而是一個仙人的真元。

    隻是那時我什麽也不知。

    有如白色的乳汁，閃過微微的瑩光，緩緩地從頭頂流淌而入，再湧遍全身。我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奇景，虛無的身體仿佛有一瞬變成了實體，可是那錯覺也僅是一個眨眼便恢複了原貌，然而，身體卻舒服得連指頭尖都顫栗起來。

    仿佛身上也多了絲氣力一般。

    事實是，我依然如條帶子，一絲一毫也不得動彈。

    也許是時間夠長，也許是日複一日仙元的滋養，我的意識越來越清晰。從最初的懵懂，慢慢得可以感受到喜悅。

    再後來，那個身影偶爾會離開。我的雙眼對他變得留戀。

    第當他隔了一兩日再出現時。我都會努力的昂起頭，雙眼亮晶晶的望著他。我不知道的是，那時的自己依然隻是一縷虛弱致極的幽魂，臉上無論是什麽表情，在外人看來都是一團模糊的煙霧。

    沉默了那麽久，他終於願意說話了。他顯得有些局促，猶豫了半晌，道：“我可以抱抱你嗎？”

    我愣了愣，旋即高興地脫口而出：“嗯，當然可以。”可是，我說出的話，剛出口就被風吹散了去。連我自已都聽不到，頓時讓我著急起來，生怕他以為我沒同意，帶著這滿心滿肺的焦灼我一個勁地點頭。

    他的表情很懵懂，也帶了些許我看不懂的慎重。

    我猜測著應該是自己的動作太模糊了，所以越發用力的點起頭來。

    他一直盯著我，又過了半晌，眸色亮了亮。在我看來，那雙眸子就如天上的繁星那般璀璨，又如垂在天界邊緣的煙霞那般夢幻，我很奇怪自己居然知道天界的事，不過，要去細細思考時，轉眼又忘記了要想些什麽。我變得很快樂，很想告訴他，他的眼睛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事物。

    他小心地把我攏起在懷裏。我不知道他一向沉穩的手為什麽發起抖來，我搭在他的手臂上隨著一顫一顫的，幸好顫得不厲害，說不定自己就被抖散了去。可是我還是十分高興。他又將我望了半晌，然後，將頭輕輕地壓在我的臉上，聲音帶了絲悵然，“兮兮，兮兮……”

    那聲音仿佛刻著入骨的相思……

    我又是一愣，我居然知道入骨相思的味道。心口有股酸澀流淌而出，仿佛癡等了千萬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心頭的酸楚瘋狂的躥長，喉嚨是又脹又疼，漸漸地眼眶湧出淚意。

    我隻是魂，別說流淚了，難過都不容易……

    他身子卻是猛地一震。

    我沒看到有滴水珠從我的虛影裏湧現，然後，落到了地上。方浸入泥土裏，一株小草快速的生根發芽，抽條長高，瞬間又開出一朵紅豔豔的花來。

    他盯著那花，愣了半晌的神。

    等回過神來，他把我擁得更緊，仿佛怕我從此消失一般，失態地喚道：“不要，兮兮，不要……”

    “不要……兮兮……”

    “我的兮兮……”

    ……

    來來回回，他隻重複著這樣一句話。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流露出那樣傷心絕望的神情，也跟著不高興起來。

    後來，他再沒出現過。那株小花到是發了起來，沒到兩百年，整條山穀都是紅豔豔的灼灼妖華。後來，身旁的千年老樹精化成人形，告訴我那花叫曼珠沙華。

    紅色的曼珠沙華，開在地獄裏的花。

    或許我的心當真被囚禁在了地獄。

    最初的那株開得最為妖豔，我喜歡在上麵跳舞。紅色的衣裙，映著如荼的花色，每次老樹精都會看得如癡如醉。

    “還在等他嗎？”

    身後走出一個身穿青色袍服的英俊男子。

    千年的老樹精，卻喜歡將自己化作青年才俊。我站在老樹精本體亭亭華蓋的樹頂，遙望著天際，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他……自從意識清晰之後，我卻將他的模樣忘得幹幹淨淨。真不知道，就算他站在我的麵前，我是否還記得他。

    老樹精啞然失笑，也學著我的樣子向遠處望了一陣，突然道：“兮兮啊，你就這樣飄著嗎？要知世間萬物，物極必反，你少說也遊蕩了五百年，你可知道咱這世界凡事都有天命？”

    “天命？”我不懂的搖了搖頭。有意識已來，我便存在在這裏，以前有他陪著，現在有這老樹精作伴，可是誰也沒告訴我什麽天命不天命啊？

    “天命是什麽？”我又問道。

    老樹精歎了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天命？三千大道，天命所歸，有借有還，無有不終。”說完卻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世間萬物皆歸塵土，且不說其他的，單單說你這孤魂野鬼，你以為你就能如此萬世萬代的存在下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