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諸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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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昱離開的那一天,被關押在天牢內的陸箋也逃出了皇宮,不知所蹤。隻是比起陸箋的逃離,白千刹更在意的是梓昱。

    於是,在接下來的很多年裏,白千刹都在派人四處尋找梓昱。

    然而,一個人若真的不想被你找到,你是無法找到的。

    白千刹找遍了天華曜國上下,找遍了周邊的國土,去了很多地方,遇見很多人,很多神鬼,卻再也沒有見過他所愛的那個人。

    他失望過,絕望過,狂躁過,發瘋過,最後卻沉澱了下來,不悲不喜,重複著永無止境的漫長生命。

    一年又一年,天華曜國不再有妖魔作祟,百姓對白千刹也不再隻有畏懼,漸漸地也滋生出一種自然而然地味道來。那些危害百姓的妖魔早已被白千刹誅滅或者逐出天華曜國,因為他曾經答應過梓昱,要建立一個繁華太平的天華曜國。

    不管梓昱現在躲在哪裏,總有一天他會看到,他沒有食言,他答應他的事情,一直在做。

    一年又一年,城內的花開又花謝,白千刹將所有神廟的神像都打碎重建,造成自己的模樣。他希望有一天,梓昱會回來,回來第一眼看到的會是他。

    一年又一年,天華曜國的許多建築都被翻新,許多孩童都長大成人,許多年輕人都在逐漸老去。

    白千刹會站在高高地城樓上,鳥瞰著天華曜國的繁華昌盛,回憶著記憶裏的那個人的模樣。

    那個人的模樣已經開始隨時間的流逝變得逐漸模糊了,於是,他找來了畫師,學了畫畫,將那個人的模樣畫了下來,掛在了自己的寢宮中。

    他要好好看著他,好好記著他,因為他的生命太漫長了,說不定哪一天關於這個人的記憶就會模糊掉。

    這世上,的確如同梓昱所說,就算沒有彼此也能活著。

    隻是對於白千刹來說,這樣活著太孤單了,孤單到寧可一同死去。

    想到這時,白千刹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個想和他一起共赴黃泉路的男人。

    那個人,當時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因為害怕一個人孤單的活著,所以想和他一起死?

    原來,那時候梓昱是這樣想的……

    寒來暑往,春花開,冰霜落,時間一晃已經過去五十年。

    五十年間,天華曜國一直太平安康,城內的百姓也漸漸接受統治這片國土的男人是不老不死的怪物。

    五十年過去了,如果梓昱現在還活著,大概已經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大概也已經把他忘了吧?

    或許,他已經入土了……

    思緒斷在這裏。

    白千刹停步在龍山下的山莊處,望著藤蔓叢生的山莊大門,一步步往裏走。

    這裏是他和梓昱的起點,而如今,四處都是斑駁的青苔和枯黃的落葉。

    山莊除了門院之外,大部分的閣樓都是采用檀木打造的,經過五十年的歲月洗禮,這裏的一切都爬滿了植被,黯淡無光。

    白千刹沿著記憶的路線走著,伸手撫過青石台階上的護欄,厚重的塵埃沾在他的指腹上,隨他輕撚指時飄散空中。

    再往前走,就是曾經被燒毀的藏書閣,那裏被梓昱重建過,變成了一個小小的一層閣子,遠遠看上去更像一個燒香拜佛的地方。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若不渡我成佛,那我渡你入魔。一念地獄天堂,一念人心惶惶,斷腸人愁愁斷腸,兩行怨淚淚二行。一念花開花落,一念是非對錯……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一陣誦經的聲音從那個小閣子傳出來,還有淡淡的香火的味道。

    白千刹打了個激靈。

    為什麽會有香火味?這裏除了甘家的人和他們,還有別的人?

    就這樣想著,白千刹加快了步伐,朝著那裏走去。

    小閣子的木門緊閉著,但這裏和山莊的去其他地方地起來,幹淨許多,門前沒有雜草,門內搖曳著燭火。

    誦經的聲音已經很近,夾雜著敲木魚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滄桑,令人分辨不出誦經之人的年齡和性別。

    白千刹期望誦經之人是梓昱,可又害怕是梓昱。他想見他,卻又害怕看到麵容蒼老,即將離開塵世的他。

    他的手落在門那扇門上,猶豫不決。

    小閣子裏的人似乎是聽見了外麵的腳步聲,誦經和敲木魚的聲音戛然而止。

    白千刹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推開了那扇門。

    光從外麵湧進去,他頎長的陰影落在地上,蔓延到坐在佛前的老女人身上。

    女人滿頭白發,穿著一身深灰色的蟬衣,盤腿坐在墊子上,手握念珠。她拿著木魚敲的手廷頓住,緩緩地放下。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白千刹從她的背影中看出她不是梓昱,她是一名老嫗,卻不知從何而來。

    “這是我家,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老婦人說話的聲音很緩慢,音調很低,低得滄桑無力,她轉過身子,看了逆著光的白千刹一眼。

    她一怔,卻很快恢複了平靜,隨後緩緩道:“是你啊?你還是和當年一樣,沒有變過,而我,已經步入耋耄之年了。”

    “你……”白千刹停頓了片刻,然後在記憶裏尋找著曾經在山莊的每一個人,他們的音容早已模糊,記不清了。但他記得老婦人手腕上的玉鐲,那是圓圓從小戴著的,“你是圓圓?”

    “你還記得我?我以為,你把所有人都忘了。”圓圓輕輕一笑,一張爬滿皺紋的臉幹巴巴的,早已不是少女時的模樣。但那一刻,白千刹的眼裏卻看到了圓圓年少時的臉,那是停留在他記憶裏的畫麵。

    “你一直在這?”白千刹走入屋內,在這裏環視了一圈,這裏的擺設變了很多,味道也不一樣了。

    “不然我還能去哪呢?我的親人死了,丈夫死了,所有我愛的,愛我的人都死了,我隻剩下這裏的回憶了。”圓圓緩緩站起身來,行動十分緩慢,她險先摔倒的時候,白千刹想扶她,卻還是放棄了這個舉動。

    “至少你都擁有過,而我隻有梓昱,而他卻離我而去。”和當年比起來,白千刹已經不恨任何人了,他甚至有些能理解當初那些人的心境。

    “一個人最害怕的便是擁有,因為擁有才會害怕失去,擁有的越多,失去時就越痛。”圓圓將放在一旁的拐杖拿起來,步履蹣跚地走出了小閣子。

    外麵的陽光很溫暖,風中有植物的味道,磬人心脾,卻聞著哀傷。

    “千沙,其實小時候我並不討厭你,我也會偶爾懷念追著你打的日子,你隻會躲著我,卻因為我爹的緣故從不還手。”圓圓回憶起年少時候的往事,其實她並不討厭白千刹,而且覺得有一個人可以欺負也是快樂的事情。

    她也曾經,喜歡過白千刹。

    隻可惜,她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看到了他和梓昱在一起,看到了他殺了她爹。

    而多年後,她才漸漸明白,一個人心中有過愛,就容易生恨,有過恨,才能學會放下。

    她嫁給玉林,本隻是為了甘家不斷後,而等她愛上玉林時,玉林卻離她而去。

    於是她明白,這世間的一切本是無常,沒有什麽會永恒,而永恒,向來是寂寞的。

    “千沙,人世間有很多事物都如同一刹煙火,有生有滅,生滅無常。”圓圓轉頭,看著尾隨自己走光影處的白千刹。

    白千刹垂眼,沉默許久後開口問道:“你見過梓昱嗎?他可曾回來過?”

    圓圓歎息一聲,轉頭望向了遠處的浮雲,她說:“他來過,他說,若有一天你來找我,不要告訴你他在哪裏,他不想見你。”

    “你會告訴我的,因為你恨我,你會希望看到我見到梓昱時痛苦的表情。”白千刹妄下定論,步步走向圓圓。

    “恨?再恨也恨不過時間歲月。”圓圓釋然一笑,將視線緩緩收回來。

    細碎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白千刹在很遠的距離便感應到了,他側目斜視,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舉著鋤頭衝過來。

    “不自量力!”白千刹不屑道,一揮手便把衝上來攻擊自己的小少年甩開。

    小少年連人帶鋤頭後飛了數米,撞上小閣子的門窗,反彈落地。

    “別傷了他!”圓圓一顫,忙抓住白千刹準備再次攻擊的手,阻止他往前。

    白千刹似乎是找到了圓圓的軟肋,冷笑道:“那好,你告訴我梓昱在哪裏,我可以不傷害他。”

    說罷,白千刹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移動到那個小少年麵前,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提起。

    小少年雙腿離地晃悠,掙紮起來,衝著圓圓求救:“祖母,救我。”

    “祖母?看來甘家的後人還沒有死絕。”白千刹的手一點點地收緊,威脅著無能為力的圓圓。

    “放開他,我說,我告訴你他在哪。”圓圓害怕白千刹再用力會掐碎小少年的脖子,忙妥協地點頭。

    白千刹緩緩鬆手,小少年也隨之落地,不住咳嗽。

    “他在哪?”白千刹再次逼向圓圓,眼中帶著勢在必得的光。

    圓圓垂眼,沉默了片刻,緩緩抬眸,說:“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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