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混跡朝堂練就出來的老奸巨猾的臉，即便是有什麽真實的情緒，一般時候也會隱藏的很深。

    鳳茗依之所以會捕捉到，全都是因為注意到了他握著茶杯的手指。

    很多時候，細微處的動作更能體現一個人內心真實的情緒。看著對方捏著杯蓋的手指鬆了一根，她這才恍然反應過來，感情眼前這一切，都是一場戲啊？

    這父女兩人本就沒真正動過什麽被休下堂的心思，此番作為，不過是為了……負荊請罪，讓軒轅逸諾不好再繼續追究？

    若果真是如此，倒還真是別具一格險中求勝了。

    也不知是誰的主意，難不成就不怕萬一弄假成真，雞飛蛋打？

    耳畔，兩個男人依舊在你來我往虛與委托，不過就是告罪與不介意之間的話題。

    鳳茗依懶得去理會那些虛情假意，隻忍不住細細將適才的事情全都回憶了一遍。

    不琢磨還沒什麽，因為已經多少猜到了倪端，這會兒細細一想，果然發現明顯是個坑啊。

    一朝之相，這顧善修是什麽人？且別說是她女兒做了什麽錯事兒還能圓不了，即便是真的被休回家，也完全不必做的如此難看。

    那些所謂的控訴，不過是以退為進的苦肉計罷了。

    看清了，心裏反倒是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了。類似於哭笑不得，還有那麽幾分冷然。

    隻是也不知道這顧善修所說的顧傾顏有逾越之舉，指的又是什麽？可是此前杖斃丫鬟一事？

    若隻是如此，倒還遠遠不至於。

    兀自猜測著，也就有些心不在焉起來。那副樣子落在了下首顧傾顏的眼中，她眸光當即閃了閃，忽然便留下了兩行清淚來。

    乘著自家父親再一次提到她做事不顧後果，終於痛哭出了聲。

    “父親，女兒並非是真的不知輕重。之所以會那般做，皆是為了王爺！

    那施紅淚本就是雲歆宮逆黨，卻被太子藏匿，此事於理不合。他本就是儲君之尊，如此拎不清，絕不是國之幸事！

    若是不乘機揭露聽之任之，長此以往待陛下百年之後……”

    “放肆，你個孽障，還不住口？！這些話是你能說的麽？還說知分寸，你如此，是欲將為父，還有這整個逸王府，置於何地！”

    女子本不得妄議朝政，何況還將話題被扯到了當今皇帝的頭上，但凡傳出去一字半句，那都是誅九族的大罪！

    顧傾顏明明前麵還說著什麽為了逸王的話，結果到了後麵卻又是那樣一番大義淩然，其中的寓意，在場的人自然是明白的。

    不過鳳茗依眼下卻是已然顧不得這些。隻從對方的話裏，聽出了滿腔的心驚。

    事關施紅淚？

    不過是隻字片語的哭訴，並聽不到具體的內容來。倒是重點一覽無遺。

    那就是，顧傾顏對施紅淚出過手？因為這事兒過分了，所以才累的顧善修親自上門，豁出老臉來演了這麽一場鬧劇？

    雖然當時鳳茗依人不在京城，那是有了陽江的那場浩蕩，京城這邊又是個什麽局勢，不難猜測。

    就單單是想到司馬蘭佩那樣的人都能被逼迫到自盡，就能知道雲歆宮的人都落到了一個何等的田地。

    這樣的情況下，她卻出手對付施紅淚……

    雖然明知道施紅淚那個人並不是個輕易就能被人給欺負了去的，也知道她身手本不弱。

    可是出於潛意識中的本能，鳳茗依還是覺著自己的心狠狠地給揪了一下。霍然一驚，差點兒就控製不住自己，直接站起來質問。

    幸好關鍵時刻，有一道幽涼的視線落在了身上。宛若有實質一般，成功地阻止了她的動作。

    知道那是軒轅逸諾的不讚同，隻能生生忍了。再轉頭望去，恰好對上了顧傾顏的目光。

    那一瞬間，鳳茗依當即就讀懂了對方眼底隱隱的挑釁之意。心裏麵登時咯噔一下，有一股一股的涼意禁不住地開始蔓延。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本就是一場戲。

    既然是戲，自然也就是演給別人看的，彼此虛情假意一番，到了最後，誰也傷不了筋骨。

    是以，這件所謂的自求下堂一場鬧劇，最後不了了之。軒轅逸諾甚至當場下了封口令，倘若有人膽敢傳出去半個字，直接杖斃。

    血腥手腕，在場的人自然都是怕的，況且，他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當然也會有相應的能力斷絕一切可能。

    所以，顧善修其實並不擔心。

    隻是，出了逸王府的大門，上了自己的馬車，總歸心裏還是不大舒坦。才將將坐下去，首先就長長地歎了口氣。

    好在眉眼之間已經是威嚴重現，神情中也是一貫莫測的皮笑肉不笑，除了那轉瞬即逝的頹然，哪裏還有半點兒適才在花廳裏老淚縱橫的模樣？

    隻是人雖然換了一種狀態，不過言語之間，卻還是透著那麽幾分疲憊。

    “今日為了這個孽障，本相這張老臉，可算是徹底的丟盡了。阿城，你說，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被問到話的阿城，也是為老者。收斂著眉眼，看上去並沒有什麽特別。隻有在察覺到自家老爺的那點兒倦怠時，才躊躇著勸說。

    “逸王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尤其是經此一事，日後怕是再也沒人能夠擋得住他。

    老爺既然有所選擇，心裏自然是有數兒的。隻要讓大小姐守穩了他，將來定然少不了顧家的好處。便是為了顧家子孫後來的昌榮，為了成就一眾朝中重臣，小人覺著，您也是值的。”

    一旦有一日，軒轅逸諾擠下太子成功登高，他顧善修便是從龍之功。皆時，自然是榮耀萬千。

    本就已經位極人臣乃是一朝之相，若單單為自己，其實已經到頭了。所顧忌著的，不過就是子孫後代罷了。

    一番勸說，可謂是恰好落到了顧善修的心坎兒上。隻是神情，依舊並不見多少輕鬆。

    “唉，本相倒是也不奢望子孫們個個都能成為棟梁重臣，隻要能保住我辛辛苦苦維持下來的這份榮耀，便足矣。”

    隻是，這個世界上，哪裏來的那種能夠長盛不衰的好事兒？連朝代都是如是，分分合合，更新替代，何況是一個家族？

    位極人臣說來好聽，怕也是最容易一個不小心，就引來猜忌，引來滅族之禍的根源。

    從龍之功，女兒，隻能用上一切資源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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