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又起涼幾許，折柳問君君不語（十）

    “馮姑姑，我們該告辭了。”趙緗琢磨著在這兒住了大半年了，也該走了。

    “姑娘真的想好了嗎？”馮姑姑看著她的眼睛，“您這眼睛好不容易有點起色，怎麽就要……”

    趙緗隱約看到馮姑姑，拉了她的手道，“姑姑，我心意已決，與其在這裏苟活，不如好好的活一場，無論結局是喜是悲，我都不想留下遺憾。”

    “姑娘，您去吧！我已經老了，在受不了勾心鬥角。”馮姑姑哀歎道。

    “我知道，姑姑，您還是留在這裏吧！”趙緗拉了她的手，“姑姑，無論是於我於您，這　裏都是您該留下的地方，我會囑咐淳婆婆和淳娘子的。”

    “多謝姑娘了，隻是沒有辦法好好照顧姑娘了，姑娘……”馮姑姑欲言又止。

    趙緗點點頭道，“姑姑，您就別操心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唉……”馮姑姑歎了口氣，去收拾她的行禮了。

    ……

    “淳娘子，淳婆婆，你們保重。這段時日多謝你們的照顧了，馮姑姑上了年紀，希望淳娘子照顧一下馮姑姑。”趙緗拉了淳娘子的手托付道。

    “趙姑娘，您客氣了，這麽長日子朝夕相處，都像是一家人了，何況馮姑姑平日對我們也是極好。”淳娘子說的倒也真誠。

    趙緗莞爾，與她告別。

    “洛璃，日後若是得了空，還得辛苦你常往這裏跑些，吃穿用度都勤送些。”趙緗叮囑道，“淳娘子一家是好人，要要多多照拂些。”

    “記住了，我看這緗主子才是大善人呢！”洛璃笑道。

    “是麽？”趙緗心頭一蕩，泛起微波。

    ……

    “緗主子，我們先在藏音閣住下吧！等明個天一早再去城裏看看。”洛璃扶了趙緗，走在鹹陽的城郊小路上。

    “好。”趙緗眼睛雖然有些好轉，但每每到了暗處，總還是難以辨物，眼部有渾濁之感，“這個時候秦宮裏該招收丫頭了吧！洛語和洛筱改缺幫手了，我們應該去試一試。”

    “這，怕是不妥，且不說那秦宮吃人不吐骨頭，再說那些個王後，八子啊什麽的，都見過您，若說怎麽瞞過，倒是要費些心思的。”洛璃琢磨道。

    “你可知道，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我們若是躲到這裏，總有一天會被人找到的，到時候真真是無可奈何了，若是宮裏，那地方，多黑暗，多肮髒，誰有能想得到？”趙緗輕挑起嘴角，似有說不盡的話，都藏在這翹起的嘴角中。

    ……

    “嚷嚷什麽？”膀大粗圓的嬤嬤喊道，“以後入了宮就不似在你們家裏一般，凡事都要守規矩！知道了嗎？”

    “回姑姑，奴婢知道了！”眾人齊齊回答道。

    “一個一個來！”另一個斯文一點嬤嬤拿了點名冊，“楊氏女！”

    “奴婢在！”一個瘦弱的女孩弱弱的回答道。

    “嗯，長相倒還一般，性子瞧著還是乖巧，去吧！”嬤嬤點頭讓人帶了她走。

    “陳氏女！”

    “奴婢在！”陳氏女笑著走到那嬤嬤跟前，“這是奴婢孝敬嬤嬤的。”

    那嬤嬤掂量個銀錢的分量笑顏道，“姑娘可曾學過什麽規矩？”

    “回嬤嬤，奴婢自幼長在鄉野裏，哪裏懂得規矩，若是真入了宮，怕是要給嬤嬤添麻煩呢！”陳氏可憐巴巴的道。

    “那好吧，看著伶俐的姑娘，那就回鄉去吧！”嬤嬤打發她去了。

    “是！多謝嬤嬤！”陳氏歡歡喜喜的去了。

    趙緗拿著的名帖是商賈之女趙氏，若是真查出來，這商賈之家在鹹陽城裏多了去，也查不到什麽。隻是，這裏的女子，有多少不願在這裏終生為奴，又有多少指望著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

    “孫氏女！”

    “吳氏女！”

    “邱氏女！”

    “在！”

    ……

    趙緗撫了撫小腿，站的久了，有些痛。“姑娘，要不我們明個兒再來，也不急於一時。”洛璃看她麵色有些不好。

    “不了，我心裏總有點不安，還是早早辦好了。”趙緗看著日頭漸漸西沉，心頭越來越著急。

    “大良造，大王這幾天心氣不順，還是多虧了您，下了幾盤棋，就說說笑笑的。”一個小廝恭維著白起。

    “許是這幾日朝政不順，你們不必擔心，用心做事就好。”白起叮囑道，他有些不耐煩的往四周瞅了瞅，“哪裏怎麽那麽熱鬧？”

    “大良造，那是今年新入宮的宮女，都是些普通人家的姑娘，家裏養不起，再不就是些商賈之家為了顯貴些，出個娘娘什麽的，或者有罪臣之女到宮裏頭為奴。”

    “那些是都要入宮的嗎？”白起突然感興趣道。

    “也不是，也是得挑挑的，都得看選人的嬤嬤。”小廝說的那話大有深意，白起不細想就知道是什麽事。

    “哦，是這樣。”白起本想這就走，可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怔住了腳步，轉了方向。

    趙緗看到白起的身影，心都提到嗓子眼。

    “趙氏女！”

    趙緗聽到，急忙應了道，“奴婢在！”

    “鹹陽城商賈趙氏之女？”那嬤嬤看了一眼趙緗，隻覺著出塵絕豔，非池中之物，“在家裏可曾讀過書？學過禮？會做女紅？”

    “回嬤嬤，讀過些詩書，家裏人交過禮數，女紅學的不精，但還是略懂的。”趙緗一一恭敬的回答。

    “倒是個懂事的，不知是鹹陽城裏那一家？做什麽生意的？”那嬤嬤又問道。

    趙緗笑語道，“回嬤嬤，家裏是開樂坊的。”

    那嬤嬤點了點頭，“是個好苗子，進去吧！”

    “是！”趙緗匆匆進了內院。

    白起聽到那一聲“趙氏女”心猛地一緊，往那一群女子的方向望去，那個熟悉的身影哪裏還在？

    “大良造！您是怎麽了？”他身邊的小廝見他出神問道，“這是見著什麽了？”

    “無事，可能是眼花了，竟好像看到了夫人。”白起喃喃說，“該是我眼花了。”

    “定是大良造眼花了！”那小廝似乎是被嚇得不輕直打哆嗦道，“定是看花了，大白天的。定是這宮裏不幹淨的東西太多了，陰氣太重了，叫個法師去去邪氣……”

    白起不耐煩的白他一眼，“無論是不是我夫人，都無需害怕，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更何況若真是我夫人，我又何須害怕？她能來找我，說明她心裏還有我。”

    “您說什麽？”那小廝前幾句聽得清楚，後兩句沒聽大清楚，不知道白起嘟囔什麽，心裏發毛，“大良造也是奇人，這鬼魂之說想來也不是什麽可怕之物，但卻是最忌諱的。您卻絲毫不畏懼，想來也是一身正氣之人。”

    “怕鬼之人不過是心有魔債，而我手上沾染過不少的鮮血，但卻實在是問心無愧。”白起淡然的說道。

    “您倒是灑脫。”那小廝眼見著就是宮門道，“奴才就送到這兒了，前頭就是宮門，奴才不好出去。”

    “我知道，你回去複命吧！”白起大步離開了。

    他不是沒想過，趙緗未死，但如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算生還，心也怕死透了。與其得到一個心死的女子，還不如懷念著一個過去的妻子。

    他也想過，如果秦王不是因為一念之差，為了羞辱趙國，將趙緗下嫁給他。那麽以趙緗的聰慧和容貌，定是一介寵妃了，哪裏還輪得到如今的唐八子一類。

    那時候她一定會居高臨下的質問他，“白起，你為何在邯鄲城中欺瞞本宮？”那個樣子的她一定很可愛，秀氣的眉故作威嚴的蹙起來，一雙杏眼瞪大，抿著唇，若是再配上插著腰，就像是市井潑婦了。

    可是她那麽清透，一定能猜到秦王對趙國的心思，那個時候她的身份會很尷尬吧！或許秦王心思重，趙緗猜不著。

    白起笑著搖了搖頭，不再想那些沒用的，原來這世間所說的相思，便是這般味道。趙緗她總說白起無情，可是無情之人最逍遙，最無牽掛，那裏是無情，該是癡情吧！他自趙緗走後，日日飲酒，從前趙緗不喜歡濃烈的酒味兒，他便很少飲酒，一般的應酬便都推了。白起喝酒的口味兒都變了，隻喝那日他與趙緗成婚時的酒。

    隻是越喝越無味兒，到了後半宿才知道那酒性厲害，燒的睡不著覺，那個時候趙緗從未飲過酒，該是很難受的吧！

    趙緗，如果你還活著，就請好好活著，一生清淨；趙緗，如果你死了，就請找個好人家投胎，一生平穩。

    總是不要再遇上我了，我也不想再遇見你了，因為一但遇見了，我就不再是我了。

    白起看見府上的白綾，下人們都穿戴白色喪服，心底不禁又升起一股悲愴。我終還是一個俗人。

    ……

    宮裏下人的住所自然比不得藏音閣的舒服，好幾個人住在一間，不是沒有空房，而是嬤嬤太過勢利，沒錢沒勢人家的姑娘就沒人照拂。

    相比之下，洛璃偷偷送了銀錢，和趙緗住在一起，倒也清淨幹淨。

    “緗主子……”洛璃還沒有說出口就被趙緗打斷。

    “出門在外有些稱呼還是要改的。”趙緗提醒道。

    “是了，喚作什麽好呢？”洛璃糾結了片刻。

    趙緗笑道，“喚作什麽呢？‘緗’這個字太過敏感是不能用的，好在我那乳名起的並不為太多人所知道，喚作阿綰便好。”

    “好嘞！難得僭越一回，阿綰，阿綰！”洛璃笑起來就沒完沒了，“阿綰！還真有點沒習慣。”

    趙緗見她的模樣忍俊不禁道，“阿璃，好了，你若是再這樣，把管事嬤嬤招來就不好了。”

    洛璃嬉笑著，道“知道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