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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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界向來不大太平。

    而我紅衣閣更是唯恐天下太平的主。

    紅衣閣是三界最大的銷金窟,常常一個人頭便能賣得百萬金。價錢雖貴,卻童叟無欺。三界裏,沒有我紅衣閣接不了的任務,殺不了的人。

    彼時我正揮舞著手中的念塵,角度刁鑽穿梭於眾生物間,待停下時四周隻餘麵前一人瞪大眼睛,脖頸涓涓鮮血流出,雖有一息尚在,卻斷無生還可能。揮手甩下劍尖的血,我掌心向上念了個訣,念塵便消失在掌心。轉身之際,我將一塊紅色玉牌扔到身後人的腦袋上。

    “紅衣閣......天......意......”

    那人隻艱難說了這幾字,便應聲倒地。

    至此,撥雲寨全寨上下連雞帶鴨一百三十八口,無一生還。

    重新清點了人數,我拂手一道靈力閃過,闔上了寨主的眼。直至死前,他方知曉滅了自己整個寨子的人是誰。也正因我扔的這塊紅玉牌,驚駭地他死也不瞑目。

    離開撥雲寨,我一路向紅衣閣飛去。

    三界皆傳紅衣閣是魔地,閣中乃一群超脫於三界的魔物,此傳言同紅衣閣本身實在南轅北轍。

    紅衣閣是閣裏眾師兄妹公認的最美仙域,遍地仙草靈藥,靈氣濃厚,是長明界些許仙君和仙子們的住所。拋開閣中每人都自帶無上仙氣不談,閣裏各位師兄妹的容貌也均俊美絕倫,雖都是殺手,同魔物是卻完全沾不得邊的。

    紅衣閣殺手的一生都奔波於做任務和回閣取下一任務之間。這也是紅衣閣的規矩。於紅衣閣金主而言,這規矩甚好;於閣中殺手而言,這規矩卻忒死板。

    就如我如今這任務完成地輕鬆,難的卻是從撥雲寨到紅衣閣這一段跋山涉水的路程。

    紅衣閣位於長明界與靈凡界之間,終年被濃霧陣法籠罩。半月的不間歇跋涉後我一頭紮進了下方濃霧裏。

    撥開濃霧,穿過陣法,便到了紅衣閣。

    守閣的小兵說,閣主在房間等我。

    閣主是我紅衣閣最有仙氣的仙。這仙體現在他終年十指不沾陽春水,周身仙氣縹緲,常常在自己的小院裏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惜字如金,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模樣。

    閣主亦是我紅衣閣的異物。這異體現在紅衣閣萬千紅衣中隻有他一人著白衣,每每在姿態萬千的紅衣中見得著白衣覆白紗的他我都覺著異常突兀。

    雖這突兀的異物身姿比女子還妖嬈。

    他們都說我是紅衣閣最美的仙子,然同閣主相比較卻差了許多,許多......

    這許多到底是多大我不甚了解,隻是每每見到覆著麵紗的他,我都很自慚形穢。

    手將將抬起,還未扣上紫檀房門,便聽房內一道清冷不含波動的聲音傳出,“進來。”

    我的魂兒險些飄了出來。

    閣主的聲音向來有勾魂攝魄的功能。據傳曾有位師姐六根不淨被此聲音撩撥地春心蕩漾,三魂七魄登時便飄了二魂六魄出來。

    由此可見閣主嗓音之美妙,當真不是我等閑人所能消受的。

    略理了理儀容,我不再想旁的事,凝神靜氣氣沉丹田,推開了門。

    屋內一派仙氣氤氳。白色紗幔輕飄,白色月光石輕晃,閣主一頭墨發隨意披散,一襲白衣背對我立著,這一片白色幾欲融為一體,每每讓我恍若這裏非紅衣閣而是某世外仙君的仙澤福邸。

    房間因我的進入而多了一層鮮亮紅色。

    “撥雲寨一事你完成地甚好。”

    我低頭斂眉不做回答。不過普通的殺人任務,談不上好或不好。

    我每每執行任務回來,閣主都會這般說上一句,在我聽來同“今日天氣不錯”無甚大差別。

    靜默半晌,身周氤氳仙氣忽地有輕微波動,我料想是異物閣主轉過了身。

    我抬頭,驀地怔住。

    閣主今兒破天荒地換下了麵紗,而用一麵銀色麵具罩住了眉眼和一半俏鼻子。

    我頭一次見了他那顏色略淡的不食煙火的抿著的薄唇......

    伴隨著自己瞳孔逐漸放大,我方意識到我這般直勾勾地看著麵前的唇,莫不是、莫不是在褻瀆他罷!

    固然我與他之間的仙氣忒氤氳,我瞧了許久卻依舊瞧不真切,但我此番作為實在冒犯了他。

    好在閣主容貌雖雌雄莫辯,但性子卻沒有女子的嘰嘰歪歪,他大度地一揮衣袖,將錦囊扔至我麵前,道:“這是你下次的任務,不限時辰,你好生做著。”

    我的心因著這話翻了個個。

    不限時辰的任務向來不是什麽好任務,閣中也沒有哪位師兄妹喜歡接這類任務。

    然做什麽任務殺什麽人從來不是我們自己能選的,閣主派了誰,便隻能由誰完成。

    “是。”

    我抬手,錦囊便自行飄至我手中。我向來對任務錦囊無甚大感覺,今兒攥在手裏卻覺很難過。

    對著麵前氤氳的身影拜了拜,我便作勢要退出房間。

    “天意。”

    驀然被叫住,我拱著的身子不知該直該彎,退後半步的腳亦不知該繼續後退或是收回,心裏也驀地冒出了句話:閣主今兒好興致,話竟比往常多了許多!

    然在我還未反應時,閣主便又開了口,“你第一次接這類任務,切記萬事多思多忍,戒急戒燥。”

    “是。”我僵著身子順眉答。

    待閣主的房門終關得嚴絲合縫兒,我長長吐氣之餘又暗歎自己沒被閣主美色媚音迷惑,是個忒安守本心的主兒。

    將將轉身,便見豆丸邁著一雙短腿撲了過來。

    豆丸是紅衣閣最討喜的娃娃,每每見到他我都錯覺是年畫上抱著納財斂喜魚的小人兒從畫上跳了下來。

    豆丸的來曆很特殊,他是紅衣閣眾多金主裏為數不多以命換命的人,更是紅衣閣古往今來頭一份留在紅衣閣的金主。

    他幾年前來紅衣閣時已是氣息奄奄,提著一口氣兒說要拿自己的命來換自己的命。閣主覺得這門不賺半錢銀兩的生意有趣得很,便一口應了。

    豆丸在閣主的救治下日漸生龍活虎,從此便也養在了紅衣閣,作為閣中培養的眾多殺手中的一員。

    早先豆丸並不叫豆丸,是閣主言入紅衣閣猶如脫胎換骨,這名字也必得換一換。

    閣主固然美絕人寰,日日將自己侍弄地溜光水滑,然起名時卻不大走心。

    諸如他當年無意中撿了我,便喚我“天意”。

    又諸如他撿瑞雪時正下著雪,便換她“瑞雪”。

    當日閣主給豆丸賜名時,豆丸穿著紅衣閣相同式樣的鮮紅衣裳,映襯著小臉又紅又嫩,像極了紅豆丸子,是以便有了“豆丸”這名字。

    彼時豆丸還不知紅衣閣殺手均以紅為姓,對自己的新名字還未有很強的排斥心理。

    彼時他亦不知紅豆丸子是紅衣閣眾殺手中他某位師姐最喜愛的食物。

    那些年我忍得當真辛苦。

    既要在他這位小金主麵前表示親近,又怕駭著他而不得在閣內吃紅豆丸子。日夜看著一顆紅豆丸子忽遠忽近地晃悠,我表麵言笑晏晏內裏卻抓心撓肝。

    後來也不知是哪位師兄妹將我愛吃紅豆丸子捅到了豆丸麵前,豆丸自此便再不敢在我麵前晃悠,生怕我哪日趁他熟睡蒸了他。

    殊不知彼紅豆丸遠非此紅豆丸!

    說到底,不過是我紅衣閣殺手的惡名太深入人心,豆丸雖接受了我們都是一些身姿曼妙容貌傾城的仙人,卻依然深信我們是殺人飲血的。

    近些年他漸知曉我不會蒸他,便日漸與我熟悉。每每我從閣主那取完錦囊,他都要過來這般撲上一撲,再例行軟糯地問我句話。

    “師姐,我何時才能出閣?”

    豆丸自見了我們風風火火地接任務每每身姿縹緲瀟灑回瀟灑去後便亟待成為殺手。然需知紅衣閣的殺手也不是那般好做的,“媚舞幻計、智法武力、禦射數禮、樂畫書棋”這十六樣是需樣樣均深得其中精髓奧妙且可得閣主點頭後,方能出閣殺人的。

    閣中每位接任務的師兄妹在出閣前是這般度過,豆丸自也知曉。然他這般問我實則因為我乃閣裏眾殺手中最特立獨行的一位。

    “媚舞幻計不通,樂畫書棋不成,禦射數禮勉強,智法武力極佳。”

    這是當初考核時閣主給我的批語。

    這二十四字箴言在當時可謂轟動一時,然更為轟動地則是既不通又不成的我竟也成了紅衣閣諸多殺手中的一員。

    我雖此不通彼不成,出閣十餘年也僅識幾個大字,然我武功靈力卻是一等一的好,閣中眾師兄妹無一人修為深甚於我,閣主說我也算天才,便將我放出了閣。

    豆丸便因此將我當做他奮鬥的目標,十六藝裏僅苦學“法武力”三項,妄想某天成為第二個我。

    閣主言我的天賦萬年尚難出其一,然既已出了我,那斷斷不會在幾百年內再出個豆丸。

    我不忍直接點破這點斷了豆丸的夢想,便每每委婉勸他智法武力學不好,學好樂畫書棋也不錯。便如答禮,年少有為,雖有足夠資格出閣,卻被閣主留下編撰《三界合集》,成為紅衣閣眾師兄妹裏最學富五車的殺手。三界之內,大至改朝換代,小至閨中趣事,無答禮不知,無答禮不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