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號刀。”

    “止血鉗。”

    “抽吸。”

    微微禿頂的主刀醫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在對病變部位做好所有的前期處理後冷靜地下手，無影燈下，四五個人圍在一張台子前凝神盯著躺在上麵的家夥肚皮上血淋淋的破口，周遭隻有心電儀周期性的滴滴聲。

    主刀醫生正一絲不苟地分離病人因為膿腫而粘連的腸子，眼看這一段壞腸就要分好，突然驚訝地察覺自己的操作空間正在慢慢地變小。

    “吳傑！”他憤怒道。

    三助猛地打了個激靈，握著拉鉤的雙手下意識地用力往兩側一分，導致病人的刀口處開始輕微的滲血。

    二助暗罵一聲連忙上手補救，托舉著病人胃部的一助疑惑地看著冷汗直冒，呼吸粗重的同伴，這段日子大大小小的手術好歹也走過五六個，怎麽還會犯這種第一次上台的菜鳥都不一定會犯的失誤。

    “對不起！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的，下次再也不會了！”三助吳傑臉色蒼白，驚惶地向主刀醫生道歉。

    主刀醫生沒有再看他一眼：“出去，小趙你來拉鉤。”

    替補的護士站到了吳傑身後，吳傑低著頭，把拉鉤交給接班人後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手術室。

    二助把徹底染紅的紗布換下，望著吳傑消失在門後的身影不解地對一助低語：“他怎麽了？一整天都神不守舍的。”

    一助沒有回答，在吳傑離開後便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胃袋和下麵的腸子上。

    在長時間的細致操作後，主刀醫生放下工具，活動了一番頸椎：

    “連心，把壞的那點切了。”

    一助看了他的老師一眼，沒有遲疑地向護士索要器材：“請給我一支電刀。”

    主刀醫生靜靜地監督整個過程，隻露出一雙眼睛的臉看不出表情，偶爾開口提點兩句，對麵的年輕人很快便能對指令做出反應並進行操作。

    連心順利地完成了任務，他輕喘一口氣，用鉗子把那截壞死的腸子從病人的肚子裏取出來放到一旁的不鏽鋼盤裏，望向主刀醫生。

    “晚上把術後記錄交給我。”他的老師垂下眼睛，進行收尾工作。

    洗手台，二助鍾成磊放肆地伸著懶腰：“哥們，真心話，整個文大醫學院老子就服你一個。從沒聽過哪個實習生可以牛逼到讓大老王主動要求他來上手操作的，你真的創造了曆史。”

    連心認真地清潔雙手：“你領口上有血，回去用生薑擦一擦。”

    鍾成磊低頭看了看：“靠，這咋弄上去的……”

    “吳傑是不是病了？”連心把換下的衣服放好，轉頭問鍾成磊。

    “去看看。”

    回到休息室，兩人果然發現吳傑正蜷縮在自己的小床上一動不動。

    連心看著吳傑鮮紅的嘴唇，碰了碰他的額頭：“燒得不輕。”

    “怎麽回事，昨天都還好好的呢？”鍾成磊叉腰歎氣。

    “著涼。”吳傑閉著眼睛。

    “唉，成天穿兩件衣服也不知道你耍帥給誰看。你是實習生啊，晚上你還要開手續，還要寫醫囑，還要查三層樓的房啊。你怎麽敢生病啊朋友，你這樣完全是在坑我們啊！”

    鍾成磊嘴上罵罵咧咧，可還是小跑著到護士站去要冰塊。連心倒了杯熱水讓吳傑起來喝，誰知對方居然虛弱到無法自己起身。

    連心皺著眉頭扶他坐起：“找人看過了麽？”

    “吃點藥就行，”吳傑兩眼發直，吸了吸鼻子，接過茶杯有氣無力道：“一年多沒感冒，偶爾來一下還真厲害。”

    他輕嘬了一口，沒留神被剛燒好的熱水燙了一下，下意識地一仰頭：“草。”

    連心立馬注意到他衣領子裏露出來的一截創可貼。

    “你肩膀怎麽了？”

    吳傑低頭看了看那塊傷口，自嘲一笑，搖搖頭，抬眼望向連心：“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連心挑眉。

    “我很努力了，真的，從小我就不是班上最聰明的那種，但我始終堅信勤能補拙，每天都在拚命學習，即使處在極限也習慣性地逼迫自己。還好這句話至少有一部分是正確的，照著這樣的節奏，我考進了文大，離自己的目標又進了一步。”

    吳傑後腦勺靠著牆歎息道：“可是啊，接觸到的層麵越高，越發現皇天不負苦心人根本就是放屁，有些距離注定無法逾越。就像無論我再怎麽拚命，再怎麽用功，也比不過像你這樣成績好，體育好又長得帥的家夥。”

    連心愣了一下，說道：“抬舉了，那隻是因為你努力錯了方向，還有，外形和某一小方麵的突出並不能說明一個人就是優秀的，最重要的是品德，當然我沒有自誇的意思。”

    吳傑虛弱地笑笑：“別對我說這些話，站著的人無論再怎麽真誠地問候，趴著的人心裏總是不舒服的……抱歉，我頭很暈，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連心見吳傑不願明說也就不再強迫：“我去跟老王請個假，好好休息一天。”

    “用不著，就是頭疼，沒勁……”

    吳傑探出身子，想把水杯放回不遠處的小桌，誰知左手沒撐住力，整個人一歪栽摔到了床下，開水和碎玻璃一起在地板上放射開來。

    ……

    “什麽情況現在？”鍾成磊拎著餐盒在急診室找到了他們。

    “有點麻煩，”連心守在打著吊針的吳傑旁邊，托著下巴發愣：“不隻是上感，他肩上還有塊地方化膿了，最開始的消毒是他自己做的，沒太做好。”

    鍾成磊丟下餐盒湊到吳傑身前，拉開他的衣服見到了一大圈紗布。

    “我特麽也是服了，你可是在文湖第二吊的醫院實習的高材生啊，連自己傷口感染都不知道？”鍾成磊難以置信：“昨天咱們都快9點才走啊，你惹啥事了弄出個口子？”

    吳傑不耐地推開他，把頭歪向另一邊。

    “讓他休息吧。”連心一旁開口。

    鍾成磊看看連心，又看看吳傑，莫名得無以複加。

    “坐下吃飯。”

    接過連心遞過來的筷子，鍾成磊暴躁地用牙撕碎竹筷上的包膜，見不遠處給病人換藥的護士向這邊看過來，他重咳一聲，把頭埋進成堆的土豆絲和豆芽菜裏。

    “今天有什麽消息？”

    “沒啥有意思的，哦對了，大頭說耳鼻喉科今天有個哥們使出渾身解數給病人挖出了一坨碩大無比的耳屎，”鍾成磊比劃了一下大小：“好像有半截拇指長，那家夥開心得差點想把那東西拿個小瓶裝好帶回家。”

    “吃飯。”

    連心無奈道，拍了拍吳傑的肩膀：“想吃東西不？給你買碗粥？”

    吳傑好一會兒才睜開眼，他看到鍾成磊餐盒中央那隻油光發亮的燒雞腿後，沒有再移開目光。

    鍾成磊感受到注視，放緩了咀嚼速度，嘟噥道：“咋地，你還有胃口吃肉？”

    吳傑的答複是直接伸手在鍾成磊眼皮底下奪去他好不容易排隊買到的雞腿，塞進嘴裏像刷牙一樣滾動抽送。幾秒鍾他後把一根光禿禿的腿骨丟在地上，又轉身從連心手裏搶過還沒來得及下筷的餐盒，不顧自己還插著針管的右手，抓起筷子便唏哩呼嚕地往肚子裏裝飯，仿佛他的食道是一條堅韌的消防水管。

    連心皺起了眉頭：“你打針呢！”

    吳傑喘著粗氣，把筷子換到左手，繼續猛烈地吞咽，指頭長的青菜葉嚼都不嚼直接往喉嚨裏塞，噎得直翻白眼。

    “靠！”鍾成磊眼疾手快地把裝飯的塑料袋撐開送過去，吳傑吐出一灘渣碎，把青菜全部挑到袋子裏，然後繼續誇張地進食。

    “早飯沒吃也不至於這樣吧？”鍾成磊指著狀如饕餮的吳傑對連心道。

    “不太對勁，”連心快速起身，按住吳傑的手：“沒人跟你搶，不著急。你現在什麽感覺，是正常的饑餓嗎？”

    “你吃不吃？不吃都留給我。”吳傑滿口飯粒，抬頭看了連心一眼，連心則被這雙發紅的眼睛驚了一下，下意識地鬆手。

    鍾成磊感到匪夷所思：“真是奇了怪了，哪個燒到39度的家夥受得了這麽重的油膩，不都恨不得連水都從血管裏打進去麽？”

    “我去問問，你看著點。”連心離開急診室。（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