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平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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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心靠在出租車後座,於深夜空曠的三環線上飛馳。
他閉著眼睛,黑色衛衣的兜帽蓋在頭上,保留下臉頰的和後頸的溫度。
像是一個不太真實的背後擁抱。
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處理了那套血衣,連心叫了輛車準備接上連玨,前往醫院“自首”。最好的結果是連玨平安無事,自己也沒有被感染,他便決定留在那裏當誌願者,相信這種時候一定非常缺人。
倘若出了變數……再去想似乎也沒什麽意義。
幾個小時前的事情給他帶去了無法想象的衝擊,晦暗的畫麵在腦子裏飛旋,發出驚悚的嗡鳴,輕微的疼痛令他眉頭緊鎖,卻又無比清醒。
12點了。連心看了眼表,出發的時候他特意從書桌抽屜中一個禮品盒裏找出來戴上,這是自己十八歲那年,連玨送給自己的禮物。
那個家夥明知道自己不喜歡戴表,所以帶著幾個亂七八糟的朋友裝模作樣地逛了十幾家店,選出了這一隻幸運兒。
連心一直記得那天自己拆開盒子時對方笑眯眯的表情,也記得那時自己也笑了,是開心的笑。
一個急刹打斷了他的思緒,二十米前的黑色轎車猛然減速,打著轉向準備掉頭。
“龜兒子哦,這裏掉一下頭就6分。”司機忍不住罵出了聲。
那輛車的駕駛員好像非常著急,車頭都沒有擺正就忙著加速,發動機的咆哮甚至蓋過了出租車裏的廣播音樂。
出租車司機又罵了兩句,看了眼手機上的導航信息,發現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趁等紅燈的時候向後座發問:“就到前麵那個門放你下來行不行,我省得過馬路。”
“好。”連心無所謂多走兩步。
這個紅燈有些長,正好有個電話過來,司機順手就接了。
“搞麽子?”
“啊?”
“哪裏喲?”
“是唄,等我送完這個客到那裏去看一哈。”
指示燈終於變成了綠色,司機單手把著方向盤,踩下油門。
連心把頭轉向左側,看著路燈下安靜的街道。這個城市那麽大,每天會發生那麽多的事,有那麽多能把人搞得焦頭爛額的麻煩。
他再次閉上眼,在昏黃的光線中開始祈禱,發生那艘破船裏的故事,如果能和破船一起在熔爐裏熔化就好了。
“啊——”
耳邊突然傳來司機驚慌的喊叫,連心的身體猛烈地撞擊在右側車門上,巨大的碎裂聲和金屬摩擦聲將他淹沒,隨之而來的慣性根本不等他做出反應,攫住他的身體用力地在後車廂甩來甩去。
等到一切好像平靜下來,連心蜷縮著仰躺在車座下麵,捂著自己火辣辣的右臉喘息。
一個人一輩子遇上一次車禍的概率大概是2萬分之一,假如說車禍發生也算是獨立事件的話,自己的運氣拿去買彩票早就成千萬富翁了。
右臉上有至少兩處傷口,都是割傷,有一處可能需要縫針。看著自己滿手的血,連心感受了一下身體的其他部位,所幸四肢都能夠活動。
車沒有翻,連心爬起來,看見司機被方向盤前的安全氣囊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貌似安全帶為他卸掉了絕大部分的衝擊,隻有額頭上有一些磕碰的青痕。
這個看上去還很年輕的司機在這方麵顯然沒有連心有經驗,他雙目空空地發了好一會兒愣,嘴裏喃喃自語:“不是我的責任,我明明看著是綠燈才走的。”
想通了這一點,他的麵容驟然間猙獰:“草擬嗎個狗東西,你不要命老子還要命耶!”說著伸手去開車門打算找對方理論,全然忘了後座還有一個乘客。
連心忍著傷口的疼痛出聲:“我這邊門打不開了,幫我一下。”
於是司機像是被醍醐灌頂般渾身一顫,慢慢地回過頭,見到滿臉是血的連心差點沒嚎出來:“這不關我的事啊兄弟,是他媽批個龜孫闖紅燈,你可千萬別怪到我頭上啊,我這是正經營生,跑車這麽多年從來沒出過事……誒誒你別動,躺著等我過來。”
連心的右耳聽力似乎因為剛才的撞擊而受到了一些影響,司機的話他隻聽清了最後一句,見司機下車繞到另一邊,以為他是要找人來幫自己,歎口氣,隻能自己往另一側車門移動。
司機打開了車門,撲到連心胸前就是一陣亂摸,冷汗涔涔的臉上盡是恓惶:“唉呀你怎麽不係安全帶撒,身上傷到沒有?後麵也是有氣囊的,怎麽就沒打開呢,剛過年檢的啊。”
“我沒事。”連心對這遲來的關切絲毫不感冒,他推開司機走出車外,一眼就看見十米開外的肇事車輛。
寶藍色的車身受損區域幾乎集中於車頭,引擎蓋開了一半,下頭被扭曲的保險杠和其他部件支撐著,從遍布裂痕的擋風玻璃往裏看,視線也被大片的白色團狀物所遮蔽,證明了這年頭大部分車輛的安全性能過硬。
連心站在馬路中央,頭發淩亂,衣服上也沾滿了車底的灰塵,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喂!喂!聽得到嗎?”出租車司機上前敲窗戶,他試著拉了拉門,果不其然已經鎖死。
司機罵罵咧咧地在身上摸手機,發現好像落在了車上,準備返回去取。連心以一種認命般低沉的聲音叫住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機撥打交通熱線。
和接線人員描述完現場情況後,他對司機說:“等交警到了你配合他們,我還有事先走了。”
司機看著他,麵容抽動一陣,音調不自覺地高了點:“你的臉不要緊?我給你叫個車到醫院看哈?”
連心不耐煩地甩手轉身,看了看表,都快1點了,真是倒黴透頂。
砰砰砰……
方才的碰撞之後,整個路口都陷入了異常的寂靜,此刻的玻璃拍打聲毫無阻礙地傳入了在場二人的耳朵。
“謔,你個哈皮睡醒了嗦。”司機因連心沒打算追究自己責任而放鬆的心情因這陣聲兒轉化為經受無妄之災而蓬勃的怒火:“咋個?門打不開?困死你個球慫!”
“喝了幾斤,紅綠燈都看不清了吧?買了保險沒,還好沒出大問題,不然賠死你!”
“嗨呀莫敲咧,交警再過一下就來了,你要是傷得重自己打120撒。”
車裏的人恍若未聞,堅持不懈地拍打車窗,而且力道隨著司機的靠近逐漸增大,似乎有著什麽強烈的訴求。
連心站在稍遠的地方旁觀,司機有些苦惱,但也覺得裏麵的人應該是需要幫助,嘟囔著繞著車轉了一圈,發現四個車門全都鎖死了。
“到底要做啥子,你說話啊!”司機朝裏喊,可是反光膜的存在讓人根本無法對內窺視。
哐哐哐……哐哐哐……
依稀可以聽見裏麵的嘶叫,仿佛傷重者絕望的痛呼。
司機終於意識到情況不對:“你等一下。”
他跑向自己的車,從後備箱找出了一根換輪胎用的L型扳手,一邊對旁邊有些猶豫的連心喊:“兄弟,麻煩打一下120。”
若不是今天發生了太多事,連心以一個見習醫生的職業操守必定義無反顧地留下幫忙,可不知為何,這愈演愈烈的求助聲響逐漸接近了自己心跳的頻率,卻給大腦和身體傳遞出危險的訊號。
“別……”他想攔住司機,可人家的果斷令人欽佩,兩下就捅碎了副駕位的車玻璃,手伸進去找鎖門按鈕,一麵還對連心笑笑:“這沒事,他除非良心被狗吃了才會因為敲玻璃救他來訛我。”
摸了一會兒還是沒能打開門,他有些鬱悶地把上半身鑽進車內,撥開礙事的氣囊:“一個男的叫莫樣慘,你……”
然後連心便眼睜睜地看著司機整個人被拖進了車裏。
……
連玨蹲在小區門口的人行道沿,緊了緊身上屬於米清水的粉色外套。
一輛白色的轎車駛近,停下來按了聲喇叭。
連玨提著裝有自己衣服的塑料袋進了後座,迎上了王鶴精心打理過的頭發和情真意切的臉。
她看了眼司機,是個神情淡漠的年輕人。
“不用管他,我的人。”王鶴的話裏傲氣隱約,他接過連玨手裏的袋子,看清是一些女生的衣服,有些尷尬地放到一邊。
連玨沒有在意開車的人太多,眼睛隻是盯著王鶴。
“咳,那個……”王鶴有些無奈:“監控錄像不是說看就能看的,我跟我叔打聽了一下,說是要跟派出所提出申請,還要一段時間審核。要刪掉更是不太可能,你這種情況吧,涉及到比較嚴重的情節,如果真要動手腳,被發現了那可是大問題。”
“所以沒辦法?”連玨輕聲問。
“應該是沒辦法,你哥那邊沒溝通好?不久前有電話告訴我他沒去車站。”
王鶴道。在連玨求助的時候他便明白了那個月夜爆頭狂的身份,他知道連玨並沒有多喜歡自己,能讓她自受委屈也要維護的人,隻可能是她唯一的親人。
想到這裏王鶴不免唏噓,他並不想了解那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說白了他隻是比較喜歡麵前的這個女孩兒,才會願意幫她解決一些問題。但是自己用這樣的方式拉近彼此的關係,心裏又有些說不清的不痛快。
王鶴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煩悶。連玨眨了眨眼,湊過身攬住對方的肩膀,在他臉上深深一吻。
“帶我去試一試好嗎?”
連玨的悄悄話綿軟卻堅定,籠罩在少女周身芬芳的王鶴艱難地控製著自己蠢蠢欲動的雙手不往腰以上的部位前進。
“怎麽試?你想把機房砸了?”
連玨料到自己甩出籌碼後可以讓對方答應,隻是有些低估了王鶴的老司機程度。她忍耐著避開對方找過來的嘴,在他另一邊臉上啄了一口:“看情況。”
捉住腰間的狗爪不讓其亂動,連玨把頭靠在王鶴肩上:“我很累,下次行不行。”
“地方有點遠,你睡一會兒。”王鶴即使意猶未盡,也隻好安分地摟著她休息。
連玨的睫毛很長,在車窗透過的微弱光線中輕柔地顫動。她的眼睛也很長,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她非常適合穿上戲服在木台子上甩袖吊花腔。
老媽一定會喜歡她的。
王鶴用臉摩挲著連玨的柔滑的額頭,沉浸在溫馨的幻想中。
開車小哥從後視鏡收回視線,經過路口時兩邊觀察一眼,餘光發現右側幾百米外的地方有警車燈閃爍。
他哼了一聲,踩油門的腳加了點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