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條水泥路，道路兩邊都是5層的樓房。陽光正好，一樓的住戶大多拉一張紅漆靠椅抱著肚子坐著打盹，有大人帶著孩子在遠處的空地上玩皮球，孩子興奮尖細的歡叫和樹上的鳥鳴交相呼應。

    連心一蹦一跳地沿著道路前進，趁一家住戶不備，竄進他家院子把長得最好的兩個無花果揪了就跑。

    那家人好像沒有發現，連心臉上帶著得勝的喜悅把無花果囫圇吞下，咀嚼出的汁水順著咧開的嘴角不住往下流。

    “我回來啦！”

    家門是開著的，連心徑直跑進廚房，女人圍著圍裙在切菜。

    “媽，給你一個。”

    連心對手心裏的無花果滿懷期待，媽媽喜歡吃甜甜的果子，他喜歡媽媽的笑臉，因為媽媽笑起來最好看了。

    女人也沒有讓他失望，她展顏一笑，可沒有維持太長時間。人類的臉部肌肉沒辦法一次性表達出欣慰、寵愛、思索、責備這麽多種情緒，融合到最後就變成了無奈。

    “心寶，這是哪裏來的無花果呀？”

    “我摘的。”

    “在哪裏摘的呀？”

    連心沒想到媽媽有這麽多問題：“在路邊摘的。”

    “媽媽怎麽不記得哪條路邊上長了無花果，誒，我怎麽覺得這麽像張爺爺家種的那棵樹上長得呢，你是不是在人家院子裏摘的？”

    連心流露出被識破的驚慌：“不，不是……”

    “噢，我記得那棵樹上長了12個果子，心寶喜歡吃的話，我們一起去問張爺爺再要一點來好不好，張爺爺每次都會給一半給我們，12的一半是多少？是6個對不對，我們去問張爺爺要6個果子來，走。”

    心虛和無措爬滿了連心全身，想想媽媽知道真相後生氣的樣子，他含著眼淚承認錯誤：“對，對不起，這是在張爺爺那裏摘的。”

    “經過人家允許了嗎？”

    “沒有……”

    連心詫異地發現媽媽笑了，原來犯錯了說實話媽媽也會開心。

    “現在應該怎麽辦？”

    “去找張爺爺道歉。”

    女人脫下圍裙，牽住連心的手：“走，媽媽陪你一起去。”

    在暖洋洋的日光中，連心仰起頭看女人的臉，卻不知怎麽有些模糊了，隻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凹出好看的深度，柔美大方。

    回到家裏準備吃飯，連心拿起小勺子的時候感覺少了些什麽。

    “爸爸呢？”

    “爸爸累了，在房間裏睡覺。”

    “我去叫他起來吃飯。”連心莫名地升起一股強烈的衝動。

    他蹬蹬地跑向臥室，推開門。

    “爸爸，起來吃飯！”

    連心愣在了那裏。

    床上的分明不是爸爸。

    扭曲的四肢，滿床的鮮血，被碾碎的腦殼，糜爛的上半身，還有好多插在上麵的金屬片。

    “嗬……”

    連心陡然睜眼，大汗淋漓。光線進入視野，意識隨之逐漸占領腦海，夢境的碎片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開始分解。

    “不，不！”

    他重新閉上眼，因過於用力使得全身上下都在顫抖，決然而不顧一切。

    別走……別走……

    可那張埋藏在記憶深處的臉龐還是消散了，隻在渾噩之中留下了一個模糊不清的輪廓。她溫柔的話語，她手心的溫度，如同海中蓬萊，於眼前盛放刹那芳菲，然後在無邊的雲霧中隱去，留下遍地的遺憾和惆悵。

    “啊！”連心痛苦地大喊，引得整個病區的人都向此注目。

    腳步聲傳至跟前：“嘿，你哪裏不舒服？”

    連心失望至極，洶湧的悲傷從眼眶中溢出，嚇了護士一跳。

    “哪裏痛，你說話啊。”

    “沒事，做了個夢。”連心掃視了一番周圍環境：“這是哪裏？”

    護士疑惑地看著這個大男孩，她拿起床頭的病曆單：“你是跟救護車來的，臉部外傷，但是在醫院門前忽然暈倒了，有沒有印象？”

    連心皺眉：“我暈倒了？”

    “醫生診斷是過度疲勞，多休息就好。”護士搖搖頭，去往別處巡視。

    連心坐起身，這裏是一個集中病區，類似於急診室，放眼望去收治的大多是身上纏著紗布、打著石膏的外傷患者。

    他拿起自己的病曆單。

    “文湖市醫療救治中心？”他回想著自己半路上的經曆，卻發現自己好像丟失了一小部分記憶。

    怎麽跑到磧口區來了？

    這裏離那場車禍發生的地方可有快四十公裏遠。

    “感覺怎麽樣？”一位醫生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兩位助手。

    連心吃了一驚：“唐醫生，您怎麽在這裏？”

    “我是來會診的，沒想到這麽巧遇見你了。”

    唐醫生笑笑，標準的金邊眼鏡加白大褂的儒雅中年：“我剛在那邊聽到你喊了一聲，做夢了？”

    “是啊，太久沒做夢了。”

    “睡著的感覺怎麽樣？”

    “其實，不怎麽樣……”

    他身後跟著的兩個住院醫師有些茫然，唐醫生指著連心向他們介紹：“這個小夥子啊，是整個華夏可能都找不出第二個的倒黴蛋。”

    “我自己把他的毛病稱為非損傷神經性失眠，在三年時間的持續觀察中，人家硬是一分鍾都沒有閉過眼。”

    “不，是一直到剛才。”連心苦笑。

    “什麽？”兩位住院醫師都不相信：“那他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這就是最奇妙的地方，”唐醫生說：“最開始他的身體各項指標非常正常，精神狀態也很好。”

    “後來我用睡眠儀監測了兩天，發現他的睡眠片段非常零散，都是幾十秒幾十秒的一、二級睡眠，加起來也就一兩個小時。而在這些睡眠時段裏他始終睜著眼睛，完全不知道自己處在了睡眠狀態。”

    “這麽多年一點副作用沒有？”住院醫師們一副活久見的表情。

    “思維敏捷、身體健康，考上文大的時候還請我吃飯了呢。”唐醫生笑道。

    “喲，校友啊。”其中一個住院醫師挺驚喜。

    “那是怎麽導致的這種情況呢？”另一個醫師問。

    唐醫生並不回答，而是看著連心。

    連心陷入了短時間的沉默，還是告知了緣由：“車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