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高速，南安區起始路口。

    趙林峰被耳邊時不時掠過的風聲驚醒，他眯著眼適應光線，外套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壓在了身下，皺巴巴的像一捆老醃菜。

    他看見幾個同事蹲在路邊用礦泉水洗臉，於是活動一番身體，從車裏走了出去。

    同事見他過來，如釋重負道：“趕緊的，困死我了。”

    “晚上怎麽樣。”

    “還行，這批大部分帶著手續，沒操太多心。咱們這邊往外出到還好，老嚴那邊聽說快頂不住了，那些被堵在外頭的人一吃飽飯就來鬧事，拘了好幾十個都不管用。”

    趙林峰眺望收費站後方在一大早就已經蜿蜒至視線盡頭的車流，歎了口氣。

    吃過早飯，拿上裝備後趙林峰開始了新一天的工作，檢查每一個急需離開文湖的人是否通過了衛生局防疫檢測。

    SABS爆發兩周，作為華夏中部重要交通樞紐之一，文湖市有接近一千萬的流動人口，其中有出城需求的人需要先到當地派出所或者社區服務點進行報備，登記出城原因以及目標地點、停留時長等信息，通過審核後再去市裏的防疫站接受健康測試，拿到證明後才能離開。

    嚴格限製交通的後果是顯著的，文湖市內近百家製造、養殖和物流企業首當其衝，即使專門開辟了運輸路線也無法挽回產品積壓和銷量驟降的損失。於是一周之後出現在路口的大型貨車幾近絕跡，緊隨其後的則是不計其數的私家車輛以及長途客車。

    它們是這條車流中的主要成分，窗戶裏的每一雙眼睛都蘊含著各不相同，卻又發自靈魂深處的急迫，而檢查力度使得效率注定無法提升到令所有人都滿意的程度，因此矛盾與衝突在這擁擠的幾公裏路段上屢見不鮮。

    趙林峰已經一個多禮拜沒有回家了，妻子剛打來電話，還沒聊兩句就因為對講機的呼叫而不得不匆匆掛斷。

    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子跪在自己麵前痛哭流涕，長期患有支氣管炎的他無法通過測試，於是把整整兩個月的收入交給了黑車頭子，企圖藏在一輛大巴車裏蒙混過關。

    相鄰車道的車主們搖下車窗，看著這個悶在大巴車下方存放行李的空間裏好幾個小時的家夥，帶著滿身汙跡和一頭油汗，抱著交警的褲腿沒完沒了地絮叨打工艱辛，生活不易，孩子可憐，愧對家人。

    還在上小學的兒子發燒入院了，因為這樣一條毫無細節的簡訊便讓他拋棄全部尊嚴，像古代在泥水中打滾隻為博君王一笑的優伶般乞求，讓在場了解情況的人都紅了眼眶。

    趙林峰無比同情對方，卻也隻能把他半扶半拖到一旁，等他情緒穩定後送回來時的地方。

    時間不知不覺接近正午，趙林峰一口氣喝幹壺中的水，抹了把嘴登上一輛前往深港市的客運汽車。

    “所有人出示身份證、健康聲明、以及出城許可。”

    他疲憊地開口，連續幾天不足四小時的睡眠使得他的精神狀態非常糟糕，好在今天結束後，會有新的同誌來接替他的工作，可以重新回到市裏，躺在家中的床上好好休息一晚。

    一路檢查過去，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年輕麵孔，從他們的交談中不難猜出這是一群大學生。趙林峰因此多問了一句：“你們這麽多人去深港幹什麽？”

    有人回答他：“參加學術會議。”

    趙林峰不懂裝懂地應允一聲，沒再多言。

    坐在汽車後段座位的一名中年女子盯著趙林峰的動作，滿臉隱忍的不耐。她看了看手機，開始在自己的挎包裏翻著什麽。

    似乎沒有找到想找的東西，她向周圍喊了聲：“誰有充電寶，還有SOI接口的數據線？”

    “我有！”

    “老師我有！”

    三五個花花綠綠的充電寶送到中年女子眼前，她挑了一個大小合適的，和那位學生道了謝，接上手機後開始擺弄起來。

    趙林峰注意到自己跟前這個男生嘴裏擠出一聲難以察覺的嗤笑，他搖搖頭，把證件還給對方，檢查下一個人。

    後麵的車似乎是因為感覺這輛客車浪費了太多時間而開始鳴笛，趙林峰抱怨一聲，打開對講機讓同事進行處理，手上也加快了動作。

    接過倒數第二個學生的證件時，紙張一入手就感覺有點不對勁。趙林峰深吸一口氣，仔細觀察著這張健康憑證。

    印刷的字跡有些模糊，而且這張紙手感上更加粗糙。他盯住麵前渾身緊繃的男同學，問到：“你在哪裏做的檢查？”

    “新……新安醫院。”

    “你在新安醫院檢查的，為什麽這上麵寫的是仁和康複中心？”

    男學生陡然睜大眼，渾身顫抖：“不，不可能，我都檢查過了，是你看錯了！”

    說著就要去奪趙林峰手裏的證明，趙林峰自然把手背到身後，逼問道：“你在哪裏搞到的這東西，誠實回答的話我不會為難你。”

    男學生不敢公然和交警產生肢體衝突，強撐道：“這是真的，你不要詐我，我就是在新安醫院拿到的證明，我們所有人都是在那裏檢查的。”

    整個車廂都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有一個老師模樣的人走過來：“怎麽回事？”

    趙林峰回答：“你這個學生的健康證是假的。”

    “你放屁！”男學生的臉突然間變得通紅。

    趙林峰接過其他同學的健康證明對比了一會兒，篤定了看法。

    他呼叫守在關卡旁邊的應急醫療人員前來進行最終確認，一邊對迎上來的老師說：“你們商量一下，這個學生不能走。”

    “他不是和我們一起去檢查的嗎？”

    “我想想……那天確實最後沒見到他人。”

    “你身體有不舒服嗎？為什麽要去搞假證？”

    “那他去不了的話，小論文會被撤銷的啊……”

    “他還一篇文獻都沒發呢，豈不是要延期畢業？”

    “怪不得……”

    同學們的竊竊私語悄然響起，即使是關係好的幾個也有所顧慮而沒有上前。男學生感覺自己身處盛夏的水塘邊，被狂歡的蚊群所包裹，渾身刺癢，燥熱。

    中年女子也走了過來，向男學生詢問事情原委。

    這時的他弓著身子窩在座位上，耳朵根都已經紅透，呼吸愈發急促。

    “院長問你話呢，你別不吭聲。”

    “咱們把事情說清楚了，才好解決問題不是？”

    “他身上好紅啊！”

    “喂，你沒事吧！”

    趙林峰帶著一名醫護人員回到客車上，直接撞上了那個男學生通紅，仇恨的雙眼。

    “嗷！”

    男學生咆哮一聲，從座位上彈起來衝了過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