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清水側躺在沙發上靜靜地聽著，一曲終了，她呼出一口氣：“琴彈得那麽好，照理來講你是很聰明的，如果用功點，讀書成績肯定要比現在強。”

    “你那麽能吃，照理來講肯定會變胖的，如果你能多吃點，身上的肉肯定要比現在多。”連玨哐地按了一個和弦。

    米清水翻了個白眼：“又來了，總是把話題引到‘想與不想’上麵，可是你明明那麽喜歡，為什麽不直接參加藝考呢，在理科班混日子我都替你不值。”

    連玨搖頭笑笑。

    “有些時候我真覺得你挺奇怪的，在別的事情上你像男孩子一樣果斷，可對於你未來的方向卻總是猶猶豫豫。”米清水挑著指甲：“都幫你分析過多少次了，有過硬的專業技能，考藝術院校多輕鬆啊。”

    “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唉，心好累。”

    “原因……”連玨按下更低一度的和弦：“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

    米清水坐起身子。

    “就是，”和弦再低一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後想幹什麽。”

    “你說啥？”米清水張大了嘴。

    “我喜歡音樂沒錯，但是僅僅憑借喜歡，不一定能讓我具備在社會上生存的能力。”

    連玨第一次向自己的朋友展露心扉：“況且人這一輩子會碰到各種事情，會有各種因素讓自己對正在努力的方向產生懷疑。”

    “實現自我價值的方法有很多種，沒必要死盯著自己的愛好不放。倘若有朝一日我開始悔恨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在音樂這條路上義無反顧，我想那是非常心碎的時刻。”

    “關鍵我沒有什麽濃烈的渴望，大概是知道想要通過音樂脫穎而出艱巨無比吧。我老師那麽厲害的人，最後也沒能做到隻靠唱自己喜歡的歌來獲得基本的經濟來源。”

    “還年輕呢，這麽早就把以後幾十年要做什麽定下來，也挺沒意思的。”連玨用最低聲部的C和弦結尾。

    米清水認真地聽完：“你真是現實得可怕。”

    “你知道嗎小米，我早就不敢做夢了。”

    “是嗎，”米清水搖頭：“我覺得你剛才說一定不是你真正的理由。”

    “你不告訴我沒關係，因為你不管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連心呆呆地看著米清水清亮的大眼睛。

    “但是你一定要聽從你心底的聲音。它不一定能讓你實現什麽價值，可它能夠讓你感到快樂。”

    “這比什麽都重要。”

    屋裏一時間寂靜無聲。

    “哎呀，怎麽一不小心搞得這麽嚴肅。”米清水揮舞雙手作驅散狀：“攝影師，剛才那段剪掉。”

    “才不咧，”連玨好久沒有笑得這麽開心了：“沒想到你沒心沒肺的外表下，居然藏著一個如此深刻的靈魂。”

    “重新認識一下，我叫米雞湯。”

    這句話說完米清水自己笑倒在沙發上，連玨捂著嘴巴臉憋得通紅。

    茶幾上的手機震動起來，連玨看了一眼來電人，拿過來接起。

    “琳琳，啥事？”

    另一頭在短暫的沉默後傳來的是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阿玉姐，”郭琳琳哭喊道：“救我啊！”

    ……

    開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廖長豐滿腦子都是店鋪虧空、租金、房貸，還有頑皮的兒子。

    自營的鋼琴培訓中心在大城市成本過高，周圍各種大型連鎖機構又因為背後有雄厚資金支撐，不停出台各種優惠課程，擠壓之下生源流失嚴重。

    現在又趕上了文湖市的傳染病爆發，在產品銷售和教學收入兩部分進項達到了曆史最低點，廖長豐壓力非常大。

    退意的萌生不是突然，廖長豐急需保住經營多年所獲不多的收益。

    在等紅燈的時候，他忍不住又撥打了那個他之前一個月都很少打一次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他把手機扔在副駕駛座上，深吸兩口氣，打開音響。

    前奏響起，他用力地閉上眼睛，眉間聚起一個疙瘩，張大嘴無聲地咆哮。

    “要向前，努力地去追尋，別害怕挫折和拒絕。”

    “不停歇，勇敢地去冒險，心中的夢終會實現。”

    躍動的42拍節奏，輕快上口的旋律，這是他和沈良煥的樂隊寫的第一首歌，名字叫《夢在眼前》。

    廖長豐不禁回憶起十年前，那時候他們都二十出頭，留著長發，手裏的樂器就是自己的世界。

    這首歌寫完，他們四個人喝了八箱啤酒，晃晃悠悠地走到成衣店，攬住導購小姐的肩膀指著一件西裝吼道：“老子上金曲獎頒獎典禮就穿這件，給打個折吧！”

    後車的喇叭聲像一把刀子紮進耳朵，廖長豐抹了把臉，發動汽車跟上。

    沒過一會兒，前車的屁股又到了眼皮底下，他困惑地四下看看，不明白為什麽在這條路上也會堵車。

    低沉的引擎聲從旁掠過，他這才發現道路最左和最右的兩條車道已經被軍隊征用，裝甲車接二連三地消失在前麵的十字路口。

    左轉……那邊是體育中心。

    路口的紅綠燈已經停用了，數十名交警嘶喊著指揮秩序。

    停在斑馬線前，廖長豐看見對麵有一輛頂上罩著黑篷布的大型巴士在兩輛警車的護送下跟在裝甲車後麵開往體育中心的方向。

    疑惑一閃而過，交警的催促下讓他不得不抓緊離開。

    到達自家小區樓下，他打開車內的頂燈，點了一根煙慢慢地吸著。

    這並沒有讓他提神，疲倦感從四麵八方向他湧來，索性放倒座椅，架起腳小憩一會兒。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八點。

    手機上有妻子好幾個未接電話，他揉揉眼睛，拔出鑰匙下車。

    鑽出車門的一刻他立刻聽到了此起彼伏的，雜亂的呐喊聲。

    廖長豐呆在原地，看著一個失魂落魄的男人抱著一個軟在他懷裏的小女孩從他身邊跌跌撞撞地經過。

    視線向下，路燈下一條深色痕跡清晰可見。

    一陣連續的尖叫將他拉回現實，嘩啦一聲，和自己同一個單元的三層住戶玻璃窗突然碎裂，一個黑影翻滾著摔落在地。

    廖長豐跑過去，那是一個穿著睡衣的男人，頭朝下，兩腿扭曲成奇怪的形狀。

    他咽了口唾沫，瘋了一般往樓上衝。

    來到自己家門前，掏出的鑰匙怎麽都插不進鎖孔，邊敲門邊呼喚妻子的名字。

    然而沒有人回應他。

    廖長豐一顆心直往下沉，他用一記耳光迫使自己冷靜，然後順利地開鎖，進屋。

    玄關的燈是開著的，似乎在迎接他的歸來。

    裏屋卻一片漆黑，廖長豐看見妻子放在鞋櫃上的包，喊了她一聲。

    他打開客廳的燈，桌椅翻倒，沙發移位，茶杯碎裂地躺在地上。

    廖長豐此刻聽到了低聲的哀鳴，來自於他的妻子。

    他像個木頭人一樣，憑借本能往臥室裏走去。

    飄窗打開，對麵樓棟的燈光照了進來。妻子盤腿坐著，長發蓋住了她的臉。

    廖長豐的身體抖了抖，無意識碰到了牆上燈的開關。

    空間揭開了殘忍的麵容，四歲的兒子張著嘴倒在妻子的懷裏，腦袋像一顆吊著的拳擊球般垂落。娘倆的身下，米色的床單被徹底染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