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發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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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偷著從明月的身邊躥過,掀起了山樹一陣的輕搖。

    朗月照輕舟,舟中載玉人,玉人當如斯,還映明月輝。

    謝長安煢煢孑立於輕舟之上,偶有微風,吹起謝長安的衣袍。玄月睜眼的那麽一瞬間,差點以為謝長安就要這樣隨風奔月而去了。

    不得不說,謝長安這人的相貌極好,雖然沒有出身大家,但是身上的那種氣質,卻絲毫不差於大家公子。可這人一開口,就生生毀了那副好相貌好氣質。

    玄月的唇勾了勾,要不怎麽說衣冠禽獸呢!

    謝長安感受到身後的目光,脊背挺得又直了幾分。這丫頭一醒來就盯著他看,到底是在密謀什麽壞主意!後背涼涼的,謝長安的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她現在醒過來了,也就意味著成功了。心裏癢癢的,好想知道玄月現在到底是什麽實力。卻又放不下麵子去問她,隻好扭頭裝作不知道她已經轉醒。

    “多謝你了。”

    “客氣客氣……”一聽到玄月開口,謝長安立刻轉過了自己的身子。一隻手晃著扇子,另一隻手衝著玄月擺了擺,跨了幾步,人就蹲在了玄月的麵前。“現在是什麽實力?”

    不太習慣謝長安靠得如此近,玄月的身子微微向後仰了仰,“還要再等一會兒。”

    “等一會兒?”謝長安重複了一句,不太理解地看著玄月。神識在玄月的身上探了探,果然還是靈尊境界,並沒有半點的提升。反倒是神魂的力量弱了不少,想來是剛剛神魂離體,消耗太大了。“感覺如何?”

    玄月點頭,“還能忍受。”不是很難受,卻也沒有多好。神識雖然回到了身體中,但靈魂卻像是被拘在了引魂燈的燈芯之中。先祖們還在施法,他們在等一個時刻,隻要自己放鬆下來,他們就會在一瞬間侵入她的神識。

    謝長安也不說話了,他看得出來,玄月跟他每說一句話,似乎都在承擔著莫大的痛苦。“你別說話了,先……”

    話還沒有說完,謝長安就被打斷了。

    “還是說吧,分散注意力,可能就沒那麽疼了。”神識被一片片撕開,那種感覺,玄月覺得她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忘記了。血肉的痛苦,她還能忍受,但是神識上的痛苦,她卻是疼的昏天暗地。

    謝長安看著玄月的嘴唇已經泛白,臉上的血色也是慘淡至極,於是就開口轉移他的注意力,希望她的疼痛能夠得到輕微的緩解。

    可是現在的玄月,哪裏還聽得進去什麽話。她隻知道疼,除了疼,就隻剩下疼。好像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被碾壓開來,然後重新組裝。

    她隻看得見謝長安的嘴巴在不斷地開合,身體向謝長安靠了靠,想要聽清楚他在說什麽,但是腦子已經疼的顧不上了。

    身體之中一陣翻湧,玄月一口氣沒有喘上來,身體就這樣頓了住。雙眼瞪大,似是那不能瞑目的將死之人。

    胸腔劇痛,鮮血從口中噴射而出,濺灑在謝長安紫色的羅袍之上。

    玄月的身體隨之倒下,謝長安上前一步,將玄月攬在了自己懷裏。焦急的呼喚著玄月的名字,回應他的卻隻有清風搖樹的聲音。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謝長安的呼喚聲停了下來。

    少女的雙眼緊閉著,秀眉緊緊地皺在了一起,一看便知道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蒼白的麵色在月光的映照下,多了幾許的朦朧。緋色的血液沿著那白皙的皮膚,從少女的嘴角滑落,最終落在了他紫色的衣衫上,在他的心上暈染開來。

    發絲披散開來,鋪滿了整葉小舟。些許的發梢竟然逃離了小舟,延伸到了湖麵上,烏黑的發絲輕輕晃動著,就好像是水中遊行的海藻,密密麻麻的,蕩起了圈圈的波紋。

    雪色的銀白,從少女的發頂開始,猶如那水麵上的波紋,一圈一圈的擴散開來。雪白的光華籠罩了少女整個人,銀色的長發宛若九天之上傾瀉而下的星光,將他們緊緊的包圍在了一起。

    謝長安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的手指緩緩地挑起少女散落的長發。

    一時間,星光從他的手中乍泄開來。

    謝長安整個人都愣住了,一隻手托著玄月的腦袋,另一隻手的掌心,還分散著幾縷白發。他的眼神之中充滿了不可置信,雙眼望著滿舟的白發,言語哽咽起來。

    “怎麽會…怎麽會變成…這樣?”

    沒有人回答他,整片湖泊都是靜悄悄的。唯一一個人,如今還在他的懷裏昏迷著。

    本來臉色就已經慘白,如今再加上了這滿頭的雪發,就顯得像一個年老的老嫗。謝長安將懷裏的少女抱得更緊,心疼地呢喃著,“你這可怎麽辦?我記得你今年不過十九,如今頂著這一頭白發,還有誰會當你是芳華正好的少女呢?”

    聲音斷斷續續的,謝長安的胸膛顫抖著。他的眼眶通紅難忍,他的心髒苦澀難言。可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抱緊懷裏的玄月,希望給她更多的溫暖。

    “怎麽辦,如何是好……”

    懷中的少女依舊緊閉著雙眼,皺起的眉頭已經舒緩下來,現在這幅模樣,就像是春日裏懶散的貓兒,祥和溫婉。

    明月落下的時候,光輝已經暗淡。在明月落下的另一邊,一輪紅日正節節攀升,往那蒼穹而去,最終掛在了那朗朗青天之中。

    夜色盡散,天已清明。

    小舟依舊毫無目的的漂泊在清澈的湖水上,舟中的少年眉清目秀,氣質卓越,如山如玉,亦如青鬆,臨風不動。

    少年的懷裏抱著一名長發皆雪的少女,少女安睡著,眉目祥和。

    晨風從天際飄落,緊貼著湖麵飛速的刮過,輕撫過少年少女,烏色的發與雪色的發交纏在一起,似是千百年都打不開的緣結。

    人聲漸起,南地宗的一天又開始了。

    安睡的少女睜開了她那緊閉的雙眼,她望著她麵前的少年,靜靜地咧嘴笑了。

    一瞬間,少年心中那千千百百的花都開了。他知道了,什麽叫做心花怒放,他現在就是了。

    “你醒了。”

    “是,我醒了。

    “可是……”謝長安的話語頓住,掬起一捧雪發,送到了玄月的麵前,“你的頭發,全白了。”

    玄月麵露驚愕,不過幾息,就恢複了平靜。

    “全部,沒留一絲黑嗎?”

    謝長安艱難地搖著自己的腦袋,“沒有,白發三千,不再見烏。”

    “那也無妨,”玄月無所謂的衝著謝長安笑了,她並不在乎那滿頭的長發,是黑是白,於她沒有半點的區別。“謝謝你守了我一夜。”

    少女緩緩地坐了起來,朝著少年行了一個拜禮。謝謝你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沒有取我的性命。

    謝長安的身子還是僵的,就連他的目光,還是僵在少女那雪色的長發上。長發隨著少女的動作,一瀉而下,擋住了少女那瘦弱的身形。

    還沒有反應過來,手指已經捧住了那縷滑落的發絲。

    謝長安的身體一顫,麵色緋紅,低著頭不去看少女。

    “你坐過去,我幫你編發。”

    玄月沒有看到謝長安的臉色,強行被少年轉過了身子,背對著麵色緋紅的少年,麵朝日光升起的地方,溫暖的日光如燦爛的金粉,照耀著平靜的湖麵,波光粼粼。

    “你會嗎?”

    過了許久,玄月才恍然大悟似的開口。他一個世家公子,怎麽會綁女子的發束!

    “其實束一個男子的冠發也是可以的。”她擔心謝長安不會束發,心裏還想著要怎麽給他解釋男子的冠發要怎麽梳,那邊謝長安已經將她的長發攏在了手掌之中。

    “我隻會,編麻花辮。”長發握在手中握了許久,謝長安終於是開口。忽而他又覺得不妥,這一頭雪發要是編成了麻花辮,是不是有些浪費了。

    聽出了謝長安的窘迫,玄月嗬嗬的笑了兩聲。感受到身後人的僵硬,這才坐直了身子,“那就麻花辮吧。”

    謝長安憤憤的恩了一聲,手指飛快地穿梭在銀色的長發之間,不過片刻,原本鋪散似雪的長發已經編成了整齊的麻花辮。

    少女安靜地坐著,在很早以前,她也隻會編麻花辮。

    “好了。”

    玄月將辮子拽到了身前,對著日光看了看。銀白色的長發被日光映的灼灼生輝,好不漂亮。

    “手藝不錯嘛。”玄月扭頭朝著謝長安笑了笑,眼中滿意的神色毫不掩飾。辮子整齊,鬆緊有度,確實稱得上好手藝。

    謝長安淡淡的瞥了玄月一眼,表情不變,雙眼卻含了笑意。

    “我會學更多的發式,以後再——”

    “不用了。”

    玄月打斷了謝長安的話,臉上尷尬的神色掩都掩不住。她真是不明白了,她不過是昏睡了一晚,這謝長安的對她的態度怎麽就變了這麽多,讓她真是不習慣。

    這人心果真是不可捉摸的東西,之前還對自己冷嘲熱諷的人,眨眼就換了個模樣,玄月還是比較適應以前的那個謝長安。

    而這邊,謝長安也知道他說錯了話。挽發一事,本就是很親密的事情。他跟玄月,除了合作關係,就隻有生死大仇,他怎麽會冒失的說出了這樣的話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