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千麵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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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啟新紀一千四百零七年仲夏,白雲教在世間的痕跡被徹底抹去。在建教以後的二十年之後,白雲教消失在世人的口中。取而代之的,則是長清山上新建起的長清門。

    同年立秋,長清門頒布請帖宴請天下各門各派。以北天宗為首的天啟宗門,以楚家為首的家族勢力,以及天啟五大區的領導人,都在邀請之列。

    長清門崛起突然,一日之間就將白雲教全部覆滅。就在所有人都好奇這個長清門到底是何方神聖的時候,長清門的請帖到了。

    大暑的這一天,無數份的請帖同一時間送到了被邀請人的手中。素白的箋紙上刻有著墨色的大字,行雲流水般的長清門三個字還帶著淺淡的墨香。請帖展開,映入眼簾的則是整齊的楷書,一筆一畫之間,盡是**。請帖的右下角印著紅色的印章,繁體的長清二字,為整張淡薄的請帖增添了一分顏色。

    山海鎮林家主此時正掐著這張薄薄的請帖,眼中精明的光芒時不時的閃現。這長清山上新建了一個長清門,這一個異軍突起的勢力,能為林家帶來多大的利益?

    “司家收到請帖沒?”

    下方的管家愣了愣,立刻回答道:“回稟家主,收到了。”

    林家主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抬頭眺望窗外的花園,外麵是翠綠的一片,讓人的雙眼格外的舒服。請了林家,也請了司家,莫非這長清門請了天幹區所有的家族?

    “其他家族呢?有收到嗎?”

    “天幹區之中,一共有五家收到了請帖,除去咱家跟司家,就是靠南的那三家了。”

    林家主點頭,還有的挑就好。側頭看向管家,林家主將請帖放到了管家的手中,“吩咐下去,準備準備,明日啟程。”

    管家應下後退了出去,隻留下林家主一人站在書房之中。他雙手撐在了窗杦上,身子前俯,我倒要看看,這長清門有幾分實力,能夠在這混亂的時代開宗立派!

    與山海鎮林家相同,所有收到請帖的勢力都在第一時間決定了要去參加長清門的開宗大典。他們從天啟的各個方向出發,然後在路上匯聚,最後一同指向一個方向,那就是正東長清山。

    大暑到立秋,也不過是十五六天的時間,卻已經足夠各個勢力抵達長清山。

    茲晨戒流火,商飆早已驚。雲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1)

    這一日,正是立秋。

    酷暑還沒有消散,說是立秋,卻看不見絲毫的秋意。長清山上的樹木還是一片的翠綠,整座山上沒有半點的枯黃。天還是出奇的熱,若是不待在樹蔭之下,恐怕會被這炙人的熱意給烤昏了過去。縱使受邀之人都有修為再深,但從山腳開始向上攀登,無數的勢力分別從長清山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登頂。越往上,身體便越是燥熱;越往上,汗水就愈發不受控製。

    好不容易登上了山頂,渾身已經濕透。登頂之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

    看看這一個個的,大汗淋漓、發絲繚亂、氣喘如牛、腳步微虛,哪有半點修行之人的高貴素潔。有的人高挽著袖子,一手拎著長袍,另一隻手以掌做扇,呼哧呼哧的扇著風;有的人身體依靠在樹幹上,外袍已經不見了,兩隻手揪著胸前的衣襟,想讓山風灌進自己的衣服裏;更有的人蹲在了山泉旁邊,雙手弓著掌,將山泉不斷地向臉上撲去。

    熱啊,真的是熱呀!他們活了這麽多年,何曾這麽熱過?這長清山也不是大荒漠,怎麽就這麽熱?

    有長清門的弟子站在大門處,看著這一個個上山的人。既沒有因為這些人的窘態而嗤笑,也沒有因為這些人的窘態而不屑。他們冷漠的看著所有的人,然後為首的弟子開口了。

    “長清山由門主大人設下結界,但凡跨入長清山,靈力都會受到抑製,所以諸位大人是完全靠自身的力量登上山頂的。”楚風站在所有弟子的前麵,對著正在休息的眾人鞠了一躬,“現在隻要出示了請帖的人,就可以進入山門之內了。”

    終於能夠進去了,所有收到請帖的人都排著隊經過了長清門弟子的檢查,然後相擁著進入了長清門。

    長清門鉤玄殿,玄月端坐在鏡前,她身後的謝長安兩手拈著一張薄薄的人皮麵具,在她的臉上比劃了比劃。

    “這就是南地宗的贈禮,千麵。”

    玄月轉身,伸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謝長安手中的那張人皮麵具,入手冰涼,感覺很細膩。湊近了看,連微小的毛孔細紋都一清二楚,尤為的逼真。“這是人皮?”

    “嘿,哪能呀!”謝長安將千麵放回了青玉盒子之中,盒子裏轉著某種不知名的液體,千麵一放到裏麵,就立刻消失,隻留下水紋悠悠地晃動著。示意玄月閉上了眼睛,謝長安取過青玉盒旁邊一個瓷瓶,扒開塞子,將裏麵的液體倒在了手心。雙手互相揉了揉,然後就用手心緩緩地推擦著玄月的整張臉。

    “這是無痕,它的作用,是為了淡化你的臉部特征。你的臉用過了無痕水,就不會有那麽明顯的特征。”手指點在了玄月的鼻梁上,“譬如你這鼻梁,如今就沒有那麽的挺拔。”手指上移,冰涼的觸感讓玄月的身體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睜眼,謝長安又開口了:“眼稍便短了,眉毛也粗了一些。”

    玄月睜眼,看著鏡子中映照出的那人。

    圓臉、塌鼻子、粗眉毛,真是平凡之中又帶了幾分醜氣。

    她咧嘴,鏡子中的那個醜人也咧嘴,玄月笑了笑,“真是神奇,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人會是我。可是,”玄月的手掌抹上了她自己的嘴巴和眼睛,“這裏變不了嗎?這些地方還有很深的痕跡,不能一起抹去嗎?”

    謝長安雙手扶著玄月的肩,“無痕已經到了極限,之後的事情,就要靠千麵了。”

    “原來如此,先抹去一個人最明顯的特征,然後在換上另一張臉,這種方法果然高明!”

    “確實高明,不過,你真的要用千麵嗎?”

    玄月看著鏡子裏的謝長安,他的眉眼之間是濃濃的擔憂,看得玄月也忍不住的皺眉。他跟自己說過,說千麵戴上去了,就不那麽好脫了。她現在也還處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到底是戴還是不戴?

    “我覺得,用了無痕就已經可以了,加上你平時也戴著麵紗,再加上這滿頭的白發,不會有人猜到素冰就是你的。”謝長安的情緒有些激動,不僅聲音提高了,就連扶著玄月的兩隻手都加重了力氣。“你不用擔心他們會認出你來,就算他們扯掉了你的麵紗,第一眼看過去,也不會認出你是玄月。”

    說了這麽多,謝長安最想表達的意思,就是讓玄月不要使用千麵。但是玄月又怎麽肯,隻要有一點的冒險,她都不願意發生。

    “用吧。”玄月的右手搭上了她自己的左肩,正好放在了謝長安的手背上。手掌輕拍,玄月微抬頭,“謝長安,謝謝你。”千麵是樣寶物,但也是種毒物。用了千麵之後,她的容貌就會徹底的改變,也不會有人認出她。但是使用千麵有一個巨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到最後,她的整張臉都有可能被千麵影響。哪天她要是真的摘下了千麵,她也會發現,她自己的臉已經跟那張麵具沒有多大的差別了。

    “謝我做什麽,我說了你又不聽,說跟沒說有什麽不一樣!”

    謝長安冷冷的瞥了一眼玄月,重新取出了千麵,一點一點的貼在了玄月的臉上。他貼的很是仔細,腦袋湊得極近,幾乎就要碰到玄月的臉頰。要換成以往,謝長安的思想指不定得飛到哪裏去,但是現在,他的腦中一直緊繃著一根弦。

    這世上隻有一張千麵,但凡他貼的皺了、歪了,那麽千麵都不會再是那個傳說中的千麵。所以他小心小心再小心,不想毀了這個傳奇,也不想毀了玄月的計劃。

    指腹一寸一寸的從玄月的額頭劃過,然後手指向下,千麵緊密地貼合在了玄月的臉上。謝長安將玄月的變化收入眼底,上半張臉已經貼好了,隻剩下下半張臉了。他最後眷戀的看了一眼玄月,少女現在呈現出很奇怪的樣子,一半平凡一半驚豔的。然後將眼中的哀傷斂去,墨色的瞳孔再一次變得如古井一般深沉而沒有波痕。

    “好了,真是不明白,當初做千麵的前輩怎麽會把千麵做成這幅醜樣子。”謝長安一手依著梳妝台,一手撐著自己的腦袋,然後用一種極度嫌惡的眼神看著玄月,嘴上說的話也沒什麽好聽的。

    玄月睜眼,左右轉了轉自己的腦袋,湊近了又仔細地看了看兩邊貼合的地方,沒有一絲的痕跡,她才放下心來。鏡子裏的人確實不好看,但也沒有謝長安說的那般醜,不過是平凡到了極點,看不出好壞罷了。

    “這樣就很好,千麵的作用就是改頭換麵,要是有人用到千麵,那就證明這個人需要掩飾自己的身份。太醜或太美,都不適合掩飾身份,隻有平常才是最合適的。我想當初那位前輩,必然也是從這點出發,才有了現在被稱為傳奇的前麵。”

    (1)此詩出自劉言史的《立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