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相忘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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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呢?”玄月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裏麵是最無情的嘲諷,“我也會瘋的!聶風,你憑什麽覺得你入魔了我就該可憐你,同情你!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是嗎?”

    如此的咄咄逼人,逼的還是曾經深愛過的人。就算玄月沒有了胸膛裏跳動的心髒,她依舊感受到了森森的寒意。

    “隔在我們中間的,是血海深仇呀。那麽多的白骨堆砌在那裏,我怎麽可能視而不見!”

    “難道你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會被那些亡靈吵得無法入眠嗎?”

    “他們衝你揮舞著手臂,那尖銳的指甲幾乎都要撕爛你的靈魂,這種感受,你能明白嗎?”

    玄月冷笑,眼裏帶著深深的質問。她眼中的光就像是一道道鋒利的劍,所望之處,都是聶風傷痕累累的地方。

    聶風臉色一白,腳步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靠在了柱子上才停了下來。身後冰涼的觸感讓他感受到了這個世界滿滿的寒意,他的暖他的寒,都來自於眼前的這個人。曾經他為了家族拋棄了她,而如今,自己就算是拋棄了全世界,也換不回曾經的那個她了。

    多麽可笑多麽嘲諷的事情,一切都是自己找的!

    “怎麽?這就被嚇到了?”望著聶風慘白的臉色,玄月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就是這種快感,清掃了她對聶風所有的愧疚。

    “你說你離不開我,你曉得我現在是一副什麽模樣嗎?”

    玄月咧著自己的嘴巴,臉上的笑容充滿了報複的肆虐感。她笑得越是開心,聶風就越是難過。

    越是沒心沒肺,就越是痛徹心扉。

    “月月,”聶風猛地上前,緊緊地握住了玄月的手。他的目光鎖定了玄月,不肯放掉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我知道你恨我,因為是我把你害成了這幅模樣。所以我想向你乞求一個機會,一個贖罪的機會。”

    “贖罪?”這是一個多麽沉重的詞匯,可是為什麽,從他嘴裏說出來,並沒有半點的重量!“白骨積山,紅血成河,你怎麽贖得了?”

    這般的罪孽深重,即便是以命相贖,又怎麽贖的幹淨!

    玄月的聲音沉冷,這一字一句紮入聶風的心裏,就像是把他那顆已經破碎零落的心髒從九萬萬的高空裏砸下,下手之狠,落地之痛,隻有他自己能體會。可是他沒有後退,也沒有前進,他忍著痛忍著難過,將玄月納入眼中。

    眼前的姑娘,他心愛的姑娘,受過的苦、遭過的難,已經不是他能夠體會的了。

    “以命贖、以身贖、以我那漫無邊際的後半生贖,我隻求一點,等我贖了諸多罪孽,你能不能原諒我?”

    那幾乎於渴求的話,聽得玄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死掉的人都回不來了,受過的傷就算治好了,那也是痛過的。潑出去的水收不回,做過的事不能悔。破鏡難重圓,就算最後重圓了,就算你看不出,但是這鏡子照出來的人,就已經被扭曲了。

    “這裏麵賣的,是延慶鎮最有名的桂花釀,你若是喜歡,嚐上一嚐,也是可以的。”玄月微微地合了自己的眼簾,事已至此,無路可走。

    “你陪我?”

    聶風固執地望著玄月,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都收入他的眼中。他要怎麽做,才能重頭來過?

    “我不陪,”玄月仰頭望著聶風的臉,曾經她那麽愛慕的人,離不開分不得,如今卻是她自己要脫離這人,最好是生生世世都不相見。“你自己莫要貪杯。”

    說完這句話,玄月扭頭轉身就走了,綽約的身姿在秋風中顯出落落的寂寥。被獨留在酒館門口的聶風,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製住他的雙腿,沒有追上去,而是側身邁入了酒館。

    酒館裏的人並不多,酒徒們大概都相互攙扶著離開了,隻剩下幾個談客正在講述著江湖的紛紛擾擾。

    延慶鎮的桂花釀最是出名,酒館裏賣的,也是最純的桂花釀。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杜康是好酒,正如同他杯中淡黃色的液體一般,醇香溫潤,都是好酒。但是再好的酒,也比不上記憶中的清茶。

    聶風半身伏在了桌麵上,檀木做成的桌麵,曆經了不知多少的悲歡離合,散發出歲月的濃醇,似乎比杯中酒更加醉人。腦袋枕著自己的左胳膊,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酒杯,晃得快時,有那麽一兩滴桂花釀被甩了出來,落在聶風的手背上,就像是他心中的悲涼,一點一點滿溢出來。

    湊近自己的手背,聶風嗅了嗅甩落的桂花釀,嘴角的笑容凝了又凝,最後一臉慘白。不甘心的合上了自己的眼睛,酒杯脫手打落在檀木桌上,桂花釀傾倒一片,而丹桂香一時灌了他滿鼻。

    “月月,月月……”低吟聲從他的喉嚨深處傳出,聶風嘴唇一閉一張,竟然都是玄月的名字。每一聲每一聲,都是繾綣的纏綿,說不出的思念與愛戀。

    謝長安站在酒館的門口,目光凝視的方向,正是醉的不省人事的聶風。

    說他不省人事,可是那酒壇裏的桂花釀卻還是滿滿當當的;說他清醒,那雙曾今黑白分明的眸子,卻已是混沌不堪。

    誰醒誰嘴,半醒半醉。

    撩了袍子抬腳就走到了聶風的麵前,也不看聶風,徑自坐在了聶風的對麵。招來小二取了酒碗,謝長安抱起桌上的酒壇,手臂微抬,透澈的清酒便滑入瓷棕色的酒碗中。

    ‘哐’的一聲放下酒壇,謝長安自顧自的端了酒碗就往自己的嘴裏送。他喝酒的速度極快,不像是聶風那樣用酒杯,而是酒徒們最常用的酒碗。一碗下肚,謝長安滿足的打了一個酒嗝,然後緋紅迅速躥上了他的耳根。

    聶風依舊趴在桌上,一點兒也不在乎謝長安發出來的動靜。他麵前的酒杯還倒著,酒漬也沒有幹,那邊的謝長安已經幹掉了滿滿一壇子的桂花釀。

    最後一碗酒飲下,謝長安奮力將酒碗擲在了地上。瓷碗撞擊在青石磚上,瞬間就粉身碎骨了。然後謝長安怒視聶風,而聶風則是懶懶的抬眸。

    “裝給誰看呢?當初你有千百個不傷她的機會你不珍惜,如今一副生死不得的模樣,你以為她還會在乎你?”

    聶風的目光有些空洞,他眼中的謝長安,似乎還是很久以前見到的模樣。

    “與你無關。”沉默了許久,他終於是開口。

    他是有錯,但也沒必要每個人都提醒他。

    “我曾與她飲過酒,”謝長安望著空空的酒壇,然後回憶起了過去山海鎮的一幕幕,“那時候我與她都不敢回家,我們在月下對飲,然後各自躲起來痛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醉的暈暈乎乎。”

    “我背著她,一步一步,從黑夜走到了天明。她趴在我的背上,與我說了許多,我沒有經曆卻羨慕嫉妒的事情。”

    玄月口中講出的事情,是少年的謝長安從未有過的經曆。

    金色翻滾的麥浪,幹燥卻又芬芳的風,肆意飄蕩的雲。蔚藍的天空下,年幼的女童追逐著奮力奔跑的少年郎。眼見著少年就要摔倒,女童竭力撲向少年,然後擁著少年滾落在了一旁的麥田裏。

    謝長安這一輩子,都沒有見到過這樣美妙的場景。他見過麥子,吹過風,望過天,可是他不是那個迎風奔跑的少年郎,身後自然不會有個一心念他的女童。

    一想到這裏,謝長安就感覺自己整個胸膛都被濃濃的嫉妒占據了,透不過氣。

    “倘若我早些遇到她,就再沒你聶風什麽事了。”

    謝長安似嘲諷卻堅定的說出了這一句話,倘若是他先遇見玄月,就真的沒有聶風什麽事了。可是命運這種事情哪裏是他能決定的。

    “你遇不見的。”聶風壓住心底的苦澀,“在她還是司月的時候,就已經被我遇見了。那時候的你,還不知道在哪裏。想要她,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聶風起身,與謝長安平視。

    “我與她,那是生死都分不開的。”

    “……”謝長安沒有開口,他知道自己輸了,輸在他沒有這個男人那樣的決絕。但他不打算放棄,人生何其漫長,他總算碰見一個能讓他喜怒哀樂的人,哪能就這樣放棄的。即使癡心妄想,那他也要癡,也要想。

    聶風站著目送謝長安離開,他離開的方向,是自己想要踏入卻始終邁不出的地方。司家大院裏不會有人歡迎他,也不會有人等他。

    忽而他整個人都動了,衣袖翩躚,人影已經沒有了蹤跡。

    沒有人知道這個入魔的聶少主去了哪裏,但站在司家門口的玄月,卻是望天望了足足有半個時辰之久。

    謝長安踱著步子踩回了司家,老遠就看到了仰頭的玄月。他停著步子也揚起了自己的腦袋,天上的白雲被風吹得偏移起來。太陽也是一副懸掛的模樣,再過那麽一小會兒,就該天黑了。

    玄月一扭頭,就看到了臉頰通紅的謝長安。皺著眉頭走近,刺鼻的酒味一下子讓她忍不住開口。

    “怎麽現在才回來?”

    “嘿嘿……”(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