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景灝終於停下了動作，站在那裏，靜靜的凝望著她。

    半晌，他道：“小汐，我在乎的，是你的在乎。”

    尹汐，“……”

    這話說的有點繞，但好歹她聽懂了。

    心中一動，她正要說什麽，池景灝放在廚房的手機忽然響起，他垂了眸子，徑自走進廚房去接電話。

    接完電話再回來，尹汐已經坐在餐桌前吃完了早餐，等他走過去，剛坐下，她就站起身來。

    池景灝看了一眼她麵前盤子裏幾乎沒怎麽動的餐點，“不吃了？”

    她平時胃口，可沒這麽拘謹。

    尹汐不去看盤子裏美味的早餐，因為她怕自己下一秒會重新坐回去，將盤子裏的早餐吃完。

    她看著池景灝，聲音淡淡的，“我吃飽了，今天約了池瀅，先走了。”

    說完，不等他說話，轉身匆匆上了樓，將房門砰的一聲關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閉眼喘息。

    她發現，迫使自己對他冷漠，對她來說，很難！

    而，他不過剛走進她的生活，卻像是已經走進來很久很久，久到已經在她心裏生了根。

    餐廳裏，池景灝耳聽得一聲關門聲響，伸出的筷子久久的停頓在盤子裏，看著對麵空蕩蕩的位子，忽然間沒了一點胃口。

    他想起尹汐剛剛的話，她說已經跟池瀅約好了。但是就在這之前，他進廚房接聽了傅時越的電話，說是今天會跟池瀅方青他們一起出去玩，特意打電話來問他們要不要一起過去。

    他走回餐廳，本來是想說的，但尹汐卻先他一步開了口。

    她說謊，是為了逃避自己？

    又是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是助理打過來的。他一邊端起碗筷走進廚房，一邊接聽了電話。

    “嗯，我十分鍾後過來。”

    ……

    尹汐換了身衣服下樓來，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間，下樓梯的時候還在想，如果遇見池景灝，一定要很冷漠淡然的走過。

    但是，整個客廳裏都是安安靜靜的，廚房裏沒有人影，餐廳的餐桌上，也是幹幹淨淨的。

    玄關處，發現他的鞋子不見了，尹汐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點空蕩蕩的難受。

    換了鞋子出門，順便改了一下家門的密碼。

    她沒有跟池瀅約好，失去工作的她也根本沒有一點事情可做，如果悶在家裏，她的腦子裏會一直不停的想著那些問題，而唯一能排除那些雜念的方法，就是出來走一走，逛一逛。

    街頭一片喜慶，商店裏都布置了聖誕樹，人潮擁擠的廣場上，有人扮成聖誕老人，給路過的孩子們送上一個紅紅的氣球。身邊時不時走過相擁的情侶，看上去甜蜜而溫馨，也有三五好友結伴成群，一路走一路八卦著什麽新聞事件。

    尹汐走在人群中，置身如此熱鬧的人群中，她心底卻忽然升起一股孤獨的悲涼感覺。

    不知不覺都已經聖誕節了，再過不久，就要過年了。

    小時候，她很喜歡過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六十天都在期盼著過年。

    但自從母親離開後，她就討厭過年了。

    過年是家人團聚在一起的時刻，然而從那以後，每每過年，家家戶戶都是熱熱鬧鬧的，隻有尹汐獨在縮在那間破舊簡陋的小屋內，孤獨絕望的等著過十二點。

    母親才離開的那幾年的跨年夜，她都是在眼淚中昏昏沉沉睡去。

    後來她逐漸長大，膽子也大了不少，也知道就算哭瞎雙眼，已經離開的人也不會回頭來陪著她。抱頭痛哭一宿的結果，就是第二天勢必會頂著一雙大大的熊貓眼，臉色會變得十分難看。

    過年的時候，尹汐通常半個月不會出自家的院子門，因為這個時候，街上很多人，有跟她一般大的孩子，總是被父母牽著手一蹦一跳的走在街道上，因為一路蹦蹦跳跳，時不時會傳來父親或者母親的關切，“小心點，別摔著。”

    每每這時，小尹汐就會加快腳下的腳步，頭也不回的趕緊離開。隻因為，那樣幸福的畫麵，對於那時的她而言，傷害力太大。

    她不願意看著別人幸福，隻想安安靜靜的躲在角落裏，自己舔舐傷口。

    ……

    回憶像是電影畫麵般，一幕幕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幕幕，支離破碎，鮮血淋漓。

    尹汐坐在廣場的長椅上，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的腳步匆忙，卻不知道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世界之大，不敢置信，這麽多年過去，她如今，依舊還是孤身一人。

    眼前忽的浮現池景灝的臉，他衝她露出溫和的笑，好看的唇角微微揚起，嘴唇一張一合，“小汐……”

    尹汐忍不住也跟著揚起了嘴角，伸手想要觸摸他的手，畫麵卻忽然間消散，她的手伸在半空，什麽也沒有觸到。

    一個正巧路過的人不由回頭多看了尹汐兩眼，大概是被她奇怪的動作吸引了。

    然而尹汐卻像是沒有看見別人奇怪的眼神一樣，收回手，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又在那邊坐了一會，才站起身，毫無目的性的往前走去。

    人潮如海，她擠在人群中，不知道要去哪裏。

    電話忽然響起來，屏幕上跳動的是一串陌生的號碼，但歸屬地是本地，應該不是陌生的騷擾電話。

    尹汐走到比較安靜的一邊，接起了電話。

    “喂？”

    “求求你，求求你過來一下，念白他……他快不行了……”

    ……

    半個小時後，尹汐坐車趕到醫院，直奔急診室。

    走廊裏很安靜，空氣中被一股子刺鼻的藥水味道充斥著，刺激的她太陽穴發脹發疼。

    急診室裏很安靜，尹汐推門進去的時候，隻看見了一張病床，上麵躺著一個人。

    一人坐在病床邊，背對著她，身影正好擋住了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

    “念白，求求你不要走，求你了……”坐在床邊那人聲音哽咽，微微發著抖，握著病床上那人的手，使勁的搓著，似乎想給他一點力量，讓他能馬上好起來。

    尹汐的腳像是在門口生了根，又像是灌了鉛，怎麽也抬不起來，怎麽也沒辦法往前邁出一步。

    顧念白……

    路希蓁哭著，無力的趴在病床上，聲音嗚咽嘶啞，卑微又可憐的乞求著，“求求你了，不要丟下我……”

    她這麽一彎腰，尹汐正好可以看見病床上那人的臉。

    蒼白的嚇人，消瘦的嚇人，尹汐怎麽也想不到，短短一段時間不見，他就變成這樣了？

    上次在酒吧看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雖然看上去也有點不對勁，但是也不像現在這樣。

    那雙深陷下去的眼睛忽然毫無預兆的睜開，一下就跟她的視線在空中對撞。

    尹汐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麽猛烈的撞擊了一下，那種感覺，傷心或者難過，惋惜或是痛心，她也已經分不清了。

    顧念白那雙眼睛裏，像是隻剩一團死灰，像是已經對命運之神低頭，像是隨時都會閉上眼，永遠陷入沉睡。

    尹汐依舊站在門口，背緊貼著冰冷的門，沒辦法再往前一步。

    “尹……汐……”顧念白開口，嗓音幹澀嘶啞，說話的力氣也很小。

    趴在床邊哭泣的路希蓁一怔，隨即直起身轉回頭，看著尹汐的目光複雜。

    她回頭看了顧念白一眼，站起身走出急診室，經過尹汐麵前的時候，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什麽想說，但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抬腳離開了急診室，並且輕輕帶上了門。

    尹汐終於不再隻是站在門口，她一步步的走到病床前，站在病床邊，看著顧念白，卻是大腦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念白閉了閉眼，仿佛累極，緩了緩再睜開，眸中浸了一層淡薄的笑意，嗓音依舊嘶啞。

    他說：“謝謝……謝謝你能來……見我最後……一麵……”

    尹汐看著他，想開口，卻發現嗓子眼裏堵的難受，她知道，自己一開口，必定會像路希蓁那樣哭出來。

    她忍著心裏那股悶悶的難受，移開視線，讓嗓音聽上去盡量平淡，“我知道你是裝的，別想用這樣的方式獲得誰的原諒。我認識的顧念白，不是個屑於放下自尊做這些的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此刻心裏很難過，但說出來的話，卻又堅硬無比。

    顧念白的嘴角揚起苦澀，他眨眨眼，忽然伸手，冰涼的手指握住了尹汐的手。

    尹汐一怔，從他手指上傳來的那種冷到骨子裏的涼讓她的一顆心都為之狠狠一顫。

    “尹汐，能在臨死前……見你一麵，我……知足了。唯一希望的……池景灝能好好對你，希望你幸福……”

    尹汐甩開他的手，一滴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顧念白，你有什麽資格說這些……”

    她的話戛然而止，耳邊，一陣連續刺耳的“滴”聲綿延著響起，那麽熟悉，就在不久前，她在聽到同樣的聲音時，送走了路爺爺，而此刻……

    急診室的門被人猛地推開，路希蓁瘋了般衝過來，趴在病床邊，小心翼翼的牽起顧念白冰涼的手，聲音發著抖，“不要，不要……念白，別丟下我，求你，別丟下我好嗎？我以後會好好聽話，會把壞脾氣都改過來，求求你，不要睡著，不要不理我好嗎？”

    門外有醫生衝進來，有護士將路希蓁拉開，對病床上的顧念白進行最後的搶救。

    然而，不管他們怎麽努力，旁邊心電圖儀器上的那條橫線，再也沒有變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