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臨，古樸的小鎮上，燈火零星，不似大都市裏那樣的繁華，卻有著令人神往的寧靜安逸。

    通往小鎮的那條小路上，一輛灰色的小型客車緩緩駛來，停在了一條路燈零星的小巷內。嘈雜的發動機聲響引起了不知誰家的狗吠。

    車門打開，一個年輕的女孩和一個中年女人從上麵下來。

    車門又關上，緩緩駛遠了，那嘈雜的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也跟著遠去，小巷裏空蕩蕩的隻剩下幾聲狗吠。

    尹汐收回視線，就看見尹惠美站在路燈下，看著麵前陳舊的院門，不知道在想著什麽。她的身影被路燈拉的老長，看上去有些瘦弱，也有些落寞。

    尹汐上前，輕聲道：“進去吧。”

    開了院門走進去，銀白的月光灑在青石板的路麵，破碎而崎嶇。這裏似乎還是多年前的樣子，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即便這麽多年都身處國外，但這院子出現在她夢境裏的次數，並不在少數。

    每跟著尹汐多往前一步，就會發現，多年前的記憶依舊鮮活的存活在她的心底，她以為她過上了好日子，早已將這些都忘記的一幹二淨，但此刻，深埋在心底的那些記憶，乃至細瑣，都被撣去了灰塵，重新活躍起來。

    尹汐在前麵走著，打開了房門後開了燈。

    尹惠美就站在門口，目光遵循著記憶的路線，一一掃過屋子裏的一切。

    她走到窗前，透過一方小窗，視線落在窗外，“我記得，這裏原本有一棵紅楓樹……”

    原來，一直延伸到屋頂的，紅楓樹的枝幹正好經過這些一方窗戶。盛夏的時候，茂密的枝葉正好成了遮蔭的好工具，秋季看樹葉變成金黃，慢慢掉落，整個街道都被鋪上一層金黃色的衣裳……

    而此刻，窗外除了黑漆漆的夜，和遠處的零星燈火，再沒有其他，空蕩蕩的讓人有些不習慣，也有些難受。

    尹汐垂下眸子，嗓音依舊是淡淡的，“早就被砍伐了。”

    時光不會停留在原地，這世間不會有什麽會一成不變，人心都會變，更何況環境，風景？

    屋子裏的氣氛一時有些沉悶，尹汐轉身，“你先坐會，我去燒水。”

    半夜時分，尹汐躺在那張窄小的木板床上輾轉難眠。

    窗外是寂靜的夜，烏雲翻滾間，有雨稀裏嘩啦的落下，砸在瓦片上，滴滴答答的形成一種別人不會理解的旋律。

    尹汐又翻了個身，還是毫無睡意。幹脆坐起身，掀開被子下了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朦朧光線，輕手輕腳的走到了外間。

    這個屋子很小，隻有不到四十平，隻在中間隔了一道牆，她這邊算是臥室，外麵算客廳和廚房了。

    因為空間太小，客廳裏隻擺了一張沙發，以及一個已經壞掉的黑白電視機。

    此時，尹惠美就睡在那張沙發上，月光灑在她熟睡的臉頰上，恬靜美好，她呼吸沉沉，一聲聲在這寂靜的夜晚十分真切。

    尹汐彎腰替她掖了掖被子，才轉身輕手輕腳的返回臥室。

    一覺睡醒，天已經亮了，陽光透過窗戶灑進房間，今天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尹汐收拾好床鋪，出了房門才發現，客廳的沙發上也是空蕩蕩的，一床被子疊放的整整齊齊，除此之外，不見尹惠美的身影。

    尹汐微微皺了皺眉，這麽早她會去哪？

    一個念頭尚未轉完，就聽屋子的正門發出一聲輕響，有人開了門從外麵進來，是尹惠美。

    四目相對，尹惠美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一邊朝她走過來，一邊抬手提了提手中拎著的早餐和豆奶，“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橋頭的張嬸還在賣早點。”

    尹汐接過早餐走向一張簡陋破舊的木桌子，“這邊陽光好，就坐這裏吃吧。”

    尹惠美笑著走過來，兩人一起吃了早餐。

    整整一天，尹汐和尹惠美在小鎮上逛了一圈，尹汐還帶她坐車去了附近不久前開發出來的購物廣場，兩人就這麽吃著逛著，回來的時候，天色也漸黑了。

    因為太晚了，車子不方便開進小鎮，隻能停在小鎮外的大馬路上，尹汐跟尹惠美就在那裏下了車，然後沿著小路往回走。

    周圍是平坦開闊的土地，除了彼此的呼吸聲和腳步聲，不再有其他的聲音。

    坑窪不平的地麵上，月光將兩個人的影子都拉的老長，尹汐盯著那兩個並排行走的影子，忽然想起了小時候，每次都是母親牽著她的手，她的影子小，母親的影子長。有時候走夜路的時候，母親都會給她講故事。

    小紅帽、大灰狼、聰明的小羊……這些，都深深的埋在她的腦海中，從不曾被她遺忘。如今再想起來，那些陪伴了她整個童年的故事，依舊鮮明活潑的似乎剛剛聽說。

    她看著想著，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了一抹笑容，如果，如果一切還能回到最初，如果再給母親一次機會，她是不是還會那樣選擇？如果她請她留下來，她是會同意，還是會拒絕？

    她忍不住轉頭看向尹惠美，這個問題徘徊在她的嘴邊，有那麽一瞬間，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

    到底是問，還是不問？

    問，她怕答案太過殘忍。不問……

    她明天就要離開榕城，如她所說，這一去，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再回來的機會，她們這輩子都不一定再能見到麵……

    也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尹惠美忽然也轉頭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月光太過朦朧溫馨，尹汐仿佛看見尹惠美衝她笑了，而那一笑，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和不近人情，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她看著自己的目光中，總是帶著滿滿的愛意，還有一股子複雜。

    “我……”尹汐正要張口問，就覺得腳下一崴，似乎踩著了一個坑，整個人都向旁邊倒去。

    “小心。”尹惠美一聲驚呼，她已經伸手過來，抓住了她的手，避免了剛剛的摔倒。

    尹惠美將她扶穩，“沒事嗎？”

    尹汐搖搖頭，“沒事。”

    而剛剛的那個問題，經過這麽一下，她卻忽然不想再問了。

    那些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式，她一直想要那樣的生活，現在終於過上了，她不該去幹擾的。

    天空烏雲遮住月亮，兩人走回老宅的時候，忽然飄起了小雨。

    兩人小跑著穿過小巷，雨水被踩在腳下，兩人的笑聲溢出唇邊，而尹汐的目光在看向老宅門口的時候，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尹惠美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轉頭順著她的視線往那邊看去，目光也是狠狠的一怔。

    站在老宅門外，撐著一柄黑色雨傘的人也微微側頭，朝他們看來。

    那個男人，身影修長挺拔，雖然已經人到中年，卻一如當年那樣氣質凜然，讓人不敢輕易小覷。

    池容南？

    看見他的第一反應，尹汐的心猛地揪了一下，當年，就是這個男人，開著車到她家樓下，接走了她的母親。而如今，他同樣開著一輛黑色的車，站在她家門口，同樣，等著的是她身邊的女人。

    場景如此的相似，她卻還是跟多年前一樣，沒辦法阻止，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尹惠美一步步朝他走過去。

    被最親的人拋棄的滋味再一次的浮上心頭，尹汐強逼著自己忍著心痛的感覺，也抬腳跟著她一步步的往前走。

    “你怎麽來了？”雖然是疑問句，但是尹惠美的語氣中，卻並沒有多少的驚訝，相反的，還帶著一些責備。

    尹汐自然聽不懂這責備是從何而來，所以她隻當自己聽錯了，不是很在意。

    池容南往前走了兩步，將遮在頭頂的雨傘往尹惠美的方向傾斜了一些，幫她遮去了頭頂飄灑而下的細雨，抬手替她擦去凝在頭發上的細小水珠，聲音溫柔，“我不放心你，所以……”

    “你回去吧，我今晚在這裏住一晚，明天就會回去的。”尹惠美的聲音卻是淡淡的，似乎還帶了點淡淡的不悅，語氣中的急切讓一旁的尹汐有這樣的一種錯覺——好像她並不歡迎池容南的到來，相反的，她還有些排斥，希望他快點離開。

    池容南卻抬頭看向尹汐，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語氣也是淡淡的，不帶多餘的溫度。

    “尹小姐，我能跟你單獨談談嗎？”

    “不能！”這不是尹汐的回答，在她開口之前，尹惠美就已經搶先開了這個口。

    尹汐有些驚訝，不是驚訝於她的回答，而是驚異於她的反應。

    本來她是不想跟池容南單獨談的，一是因為她覺得，他們之間沒什麽可談的，二是因為，她對池容南有著很大的排斥跟敵意。

    但是尹惠美的反應卻讓尹汐感到不安，她總隱隱覺得，池容南這個時候來到，不單單是放心不下尹惠美，也不是單純的來接她回去的。

    所以，在尹惠美幫她回答完之後，她自己又開了口，“我也想找你談談。”

    尹汐說完，無視尹惠美的臉色，徑自轉身去開了院門，往樓上走。

    池容南鬆開握著尹惠美的手，對一旁站著的司機道：“你陪夫人站在這裏等，我很快下來。”

    “是。”司機低低的應了一聲，走過來接過池容南手裏的傘柄。

    池容南又看了尹惠美一眼，“在這裏等我。”

    “容南……”尹惠美伸手抓住池容南的手，眼中竟隱隱有淚光，語氣也變得軟下來，“不要……”

    池容南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還是拿下她的手，“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轉身，走進破舊的院門。

    尹惠美想跟上去，卻被司機伸手攔住，“夫人，我們還是在這裏等先生吧。”

    司機是個練家子，尹惠美知道，他想攔，自己是走不掉的。

    池容南那麽愛自己，知道她的心思，一定不會亂來的。她還是先等等看吧。

    不遠處的黑暗角落裏，還停著一輛黑色的商務車，車內，坐著兩個年輕的男人。

    副駕駛座位上的男人忍不住問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三哥，現在怎麽辦？”

    駕駛座上的男人一手握著方向盤，如刀裁般的臉上幾乎能結出冰渣子，那雙漆黑幽深的眸子緊緊盯著前方，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等等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