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天氣終於開始回暖。

    出門的時候，陳阿姨打電話過來說陶瓷娃娃什麽的都收拾好了，順便囑咐喬安和簡予陽天氣雖然轉暖，但是不要大意，衣服什麽的該穿還是得穿。

    聞言，簡予陽不動聲色的繼續給喬安圍圍巾，穿羽絨服，有條不紊，井井有條。

    車禍之後，喬安的抵抗力就很差，差到一不小心就會感冒發燒。

    “這樣是不是穿太多了？”

    喬安有些艱難的抬了抬自己的胳膊，羽絨服裏麵的毛衣有些大，讓她的動作有些不自在。

    “不多，這樣，剛剛好。”

    簡予陽按住喬安亂動的胳膊，眉眼之間都渲染開一抹狡?的笑意，“況且，陳阿姨不是說了，衣服什麽的該穿還是得穿。”

    “可是……”

    喬安哭笑不得扯了扯把自己圍的嚴嚴實實的圍巾。心裏默默的想著，可這也太多了啊。

    “別可是了，不是你非要跟我一起去醫院拿複查結果的嗎？還這麽拖拉！”

    簡予陽溫熱的大掌下滑，牢牢地握住了喬安的手，然後抬腳便往外麵走。

    他走的很慢，像是在迎合著喬安走路的步調，小茉莉搖著尾巴從後麵跟了上來，肉肉的小爪子抓著簡予陽的褲腳，小小的叫著，似乎是在央求簡予陽將它也帶上。

    簡予陽頓住腳步，微微蹙眉，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個一屁股坐在自己皮鞋上的小東西。

    “是小茉莉嗎？我好像聽到它在叫，怎麽了？”

    喬安微微側了側頭，傾著身子對著簡予陽發問。

    “嗯，你別動，我去看看。”

    簡予陽伸手摸了摸喬安的頭發，溫和的開口。

    “給我一分鍾。”

    下一秒，簡予陽抬腳，將小茉莉甩到了一邊，然後他蹲下身子。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小茉莉後背上的皮毛，揪到了自己的麵前，壓低聲音惡狠狠地開口。

    “乖乖在家看門，不然……今晚沒飯吃！”

    幼稚的不能再幼稚的威脅，喬安站在一旁，抿著嘴低低的笑了起來。

    她的簡予陽，永遠都能在不經意間暴露出他幼稚的本性，哪怕……

    現在的他已經成熟強大到連喬安都微微詫異的地步。

    ……

    周末的醫院似乎很忙，長長的走廊上人來人往，人們的交談聲，吊瓶的碰撞聲，以及輪子滑過地麵的聲音，都交織在喬安的耳邊，經久不衰。

    恍惚間，喬安好像又回到了出車禍的那一天，她想起了電話裏麵簡予陽聲嘶力竭的聲音，想起了電話那邊似乎比她還疼的聲音，不自覺的輕輕笑了下。

    “你笑什麽？”

    簡予陽正牽著喬安的手往醫生的辦公室走，突然聽到喬安的笑聲，頓時困惑的轉過臉。不解的問道：“是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了嗎？”

    “沒有，就是突然有點感慨。”

    喬安搖了搖頭，白皙的小臉麵對著簡予陽所在的方向，繼續低低的笑著，隻是唇角的苦澀明顯，她突然不知道，如果那天，她真的沒堅持下來的話，簡予陽……

    究竟會變成什麽樣子。

    現在她不過是丟了一雙眼睛，就已經讓簡予陽迅速的改變。如果……

    “嗯，是麽？你感慨什麽了？”

    簡予陽沒有察覺到喬安的變化，隻是微微蹙眉，看著人們為患的電梯，徹底冷下臉。

    頓了頓，簡予陽抬了抬手臂，看著手表上的數字，薄唇微微一抿，突然彎腰將喬安打橫抱了起來，低聲解釋道。

    “我抱你走樓梯，電梯人太多，會傷到你。”

    他可沒忘記喬安不喜歡簡予陽把她當病人看，而且，他也不會把她當病人看！

    他的喬安明明就跟正常人一模一樣，眼睛看不見又怎麽樣？

    從今天起，他就是她的眼睛，一輩子的眼睛。

    “予陽，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喬安環著簡予陽的脖子，聲音懶懶的帶著點困意，迷迷糊糊的說著話。

    “什麽事？”簡予陽一邊往四樓的方向走，一邊垂眸狀似漫不經心地掃了喬安一眼，薄唇微微抿了抿，囑咐道：“先別睡，一會兒回家睡。”

    “眼皮有點酸，可能是昨晚沒太睡好的緣故。”

    喬安揉了揉眼睛，想起來昨晚做的那個可怕的夢境，唇瓣抿了抿，還是對著簡予陽開口道：“對了，你剛剛還沒回答我你答應不答應呢！”

    “什麽事？”

    簡予陽十分警惕的看了喬安一眼，湛黑幽深的眸子微微一閃，啞聲道。

    “你先答應我！”喬安不依不饒的扯了扯簡予陽的領帶，帶著點小女孩賭氣的意味，“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跟你說。”

    “你不說我就不答應你。”簡予陽的回答也算是幹脆又利落。

    “……”

    沉默的想了一會兒，喬安才癟了癟嘴巴，纖細的手軟軟的摸索著簡予陽那一頭精簡的短發，像安撫著一個孩子似的，輕聲呢喃道。

    “我隻是想讓你答應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上了什麽事情。你不要害怕，不要歇斯底裏，因為我會一直在這裏，你不來我不走。”

    簡予陽的呼吸一滯，不自覺的抱緊了喬安越來越輕瘦的身子，語氣有些冷卻不容置疑。

    “我不會讓你遇上事情，你隻要乖乖的留在我的身邊就好。”

    說話間，四樓林慕安的辦公室已經到了。

    簡予陽將喬安放下來，然後動手幫她整理了下有些淩亂的衣服，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低啞開口，“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分明說過，你相信我的！”

    喬安的小臉一緊，沒說話，隻是腦海裏麵恍惚的想起了昨晚夢境裏麵的事情，手心一片汗濕，呼吸也有些淩亂，整個人被動的隨著簡予陽往辦公室裏麵走。

    ——你看見了麽？那是你的愛人，而他抱著的是你的屍體。

    在一片朦朧裏麵。喬安看到了漫天的大火，看到了那個背影高大的男人，抱著一個女人柔軟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撕扯哭喊著。

    喬安順著旁邊那人的指引，抬腳小心翼翼的走向了那個半跪在地上的兩個人，粉唇抿了抿，輕聲的開口。

    “是你嗎？簡予陽？”

    話音剛落的瞬間，背對著喬安的男人倏地轉過了臉，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突兀的出現在了喬安的麵前，那滿目的赤紅和悲愴的神情。

    讓喬安記憶猶新。

    那是一種對生命產生了絕望的眼神。

    ……

    “喬小姐，喬小姐，你在聽嗎？”

    林慕安的聲音突兀的浮現在了喬安的耳邊，喬安回神，纖細的手指攏了攏自己額邊的碎發，低聲開口，“嗯，我在聽，你繼續說……”

    林慕安跟簡予陽對視了一個眼神，隨後眯了眯自己的眼睛，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休養。你的身體已經好了不少，各項指標都趨向正常了，隻不過貧血現象有些嚴重，還有你最近的情緒起伏是不是也很嚴重？”

    話落，林慕安微微斂眉，看著喬安攥在一起的手，眼神微閃。

    “隻是偶爾，最近已經可以控製住情緒了。”

    喬安鬆開了自己緊緊攥在一起的手，粉唇微微一動，輕聲道：“我最近很不安，經常會做些亂七八糟的夢。”

    亂七八糟的夢？

    簡予陽眸光閃了閃，眉宇微微一蹙，昨天晚上喬安的嗚咽和冷汗都是因為做惡夢？

    ——不要，不要，別走，別走，求你！

    ——那不是我，不是的，予陽！

    ——予陽，予陽。

    ……

    “比方說……”林慕安看了一眼簡予陽臉上忽明忽暗的樣子。貝齒微微咬了咬唇，握著鋼筆的手指微微一頓，半晌，才輕聲問道，“是什麽樣的夢？”

    “車禍，是關於我的。”

    喬安的回答很簡單，她不想去詳細描述自己看到了什麽，因為那有關簡予陽。

    “……”

    簡予陽的眸色漸深，手心裏麵一片汗濕。

    前後兩場車禍，終究還是給喬安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會做噩夢是正常的，車禍給你的記憶帶來了很大的影響，確實會有這種現象。”

    林慕安用鋼筆點了點桌麵，隨後又在一張單子上唰唰的寫了幾個字，連帶著桌子上的病例一起遞給了簡予陽，“簡先生，?煩你去二樓拿一下藥。”

    頓了頓，林慕安看了一眼時間，想了想，道：“半小時後，喬安需要喝下去。”

    簡予陽接過林慕安遞過去的東西。眉眼微微一蹙，紙條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幾個字。

    ——喬安懷孕了，兩個月。

    而林慕安遞過去的病例下麵就是喬安的檢查報告。

    簡予陽危險的眯了眯自己的眼睛，神色複雜的站在原地沉默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才機械的俯下身子，摸了摸喬安柔順的頭發，低聲道。

    “你跟林醫生在這裏坐一會兒，我去領藥，等我回來。”

    喬安點了點頭，衝著簡予陽所在的方向彎了彎唇角。說，“好。”

    簡予陽直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喬安，隨後他抿著唇，對著林慕安開口道：“喬安就暫時拜托你照顧了，她眼睛看不清，?煩多關照下。”

    “應該的。”林慕安大方的笑了下。

    “……”

    直到病房的房門發出了輕微的兩聲響，林慕安才重新把自己的視線投向了喬安所在的位置，然後緩緩下移，落到了喬安的眼睛上，最後才落在了喬安的小腹上。

    林慕安覺得自己跟喬安在某種程度上很像，她拖著自己的下巴想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大概他們都有一個愛而不得的孩子吧，但……

    不同的是，喬安有一個寵她入骨的簡予陽，而她，沒有。

    “喬小姐，你有一個很愛你的男朋友。”

    林慕安細長的眉毛微微一挑，有些感慨似的開口。

    “……”

    喬安彎了彎唇角，不置可否。

    “其實……”

    林慕安張了張嘴，準備繼續要說些什麽的時候，辦公室的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

    “坑坑——”

    “進來。”

    林慕安微微蹙眉，放下了手裏麵握著的鋼筆，抬頭望向了門外的方向。

    門外進來一個神色焦急地小護士，在視線接觸到林慕安的那一瞬間，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連氣都喘不勻的就開口。

    “林醫生，上次那個帥哥又來了，現在他正在院長辦公室因為你加班的事情鬧呢！”

    “……”

    喬安微微側過頭。一臉的困惑。

    “謝子昂那個混蛋——”

    昨天都半夜了，林慕安突然就收到了好多的來電和短信，全部都是謝子昂的。

    內容大致一樣，都是在嫌棄林慕安為什麽這麽晚了還不回家的事情。

    林慕安一時覺得煩躁，又不好搪塞，隻能回複說，加班。

    結果，今天早上謝子昂就找到醫院來了？他瘋了？！

    林慕安扶著桌子站起身，臉色有些難看，好半天才平複下自己的情緒。

    “我現在就去院長辦公室。”

    話音剛落，林慕安抬腳就要往外麵走，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喬安還在這裏的事情，便對著小護士說道：“你在這裏陪著喬小姐，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哦哦，好。”

    小護士點了點頭，拖過一把椅子就坐在了喬安的身邊，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無聊，小護士雙手拖著自己的下巴，一臉羨慕嫉妒的看著喬安。

    “哎，喬小姐，今天送你來的那個帥哥是你男朋友嗎？好帥啊！”

    “嗯，他確實長得很好看。”

    喬安輕輕的笑了，其實，仔細想一想，簡予陽確實長得好看，不然她也不能……

    一見鍾情。

    再見傾心。

    ……

    簡予陽拿著喬安的病例徑直去了樓下婦科醫生的辦公室。

    林慕安幫他預約了那裏的醫生，順便也幫他說過了喬安的具體情況，至於孩子是否能夠留下，是否該留下還是要看醫生的說辭。

    站在辦公室的門外，簡予陽覺得自己胸悶的厲害。腦子裏麵亂哄哄的，讓他煩躁的厲害，隨意的扯了扯自己掛在脖子上的領帶，這才抬手推門。

    辦公室裏麵似乎沒太有什麽人，當簡予陽推門進去的時候，入目的便是一個四五十歲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

    那女醫生半抬起頭打量了下簡予陽的穿著，抿著唇想了想，隨後指了指自己麵前的椅子，表情嚴肅認真的開口，“簡先生吧？請坐。”

    簡予陽抿了抿唇，麵無表情地坐在了女醫生的對麵，沉默的等著對方的回應。

    五十多歲的女醫生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攤平他手中的檢查報告。

    “根據醫院的檢查結果，喬小姐確實是懷孕了，兩個月，孩子基本成型，長勢很好。”

    “……”

    兩個月的孩子。

    簡予陽無意識的抿緊了自己的唇瓣，呼吸微微沉重了起來，這是他跟喬安的第一個孩子。

    女醫生將手裏麵的檢查結果遞到了簡予陽的麵前，指著上麵的內容，繼續說道。

    “但是，我不得不提醒您的是，喬小姐幾次經曆車禍，身體機能不夠好，如果勉強生下這個孩子，要麽受損害的是大人，要麽是孩子，所以，我們醫院的建議是最好別要這個孩子。”

    “……”

    別要這個孩子，他跟喬安的孩子……

    簡予陽的唇色一白，臉色冷峻的厲害，攥著病例的手指也微微的顫抖了起來，半晌，他才沙啞著聲音開口，“如果，我一定要這個孩子呢？”

    女醫生蹙眉，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冷靜的回答。

    “……最糟糕的結果就是會直接減少喬小姐的壽命。”

    “砰——”

    簡予陽手中攥著的病例終於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響。

    直接減少喬安的壽命……！

    喬安的壽命就像是一根紮在簡予陽心上的刺，拔不掉，挪不開，隻能每天隱忍著那種鑽心卻不致死的痛意，慢慢折磨。

    五十多歲的女醫生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簡予陽難看的臉色，微微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其實也不一定會是這個結果，你太太的恢複狀況很好，如果小心照顧，病人的情緒穩定的話，生下這個孩子，也是可行的。隻是……”

    隻是，如果喬安後期的恢複不夠好，情緒不夠穩定的話……

    簡予陽驟然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讓我的太太打掉這個孩子？”

    簡予陽臉色異常的難看，他抿緊了唇，突然陰沉的出聲。

    “理論上是這樣，不然，這個孩子，生下來恐怕也會有影響。”

    女醫生看著簡予陽眼神裏麵的陰鬱，呼吸微微一滯，內心也能體諒簡予陽的心情。頓了頓，她還是出聲勸慰道。

    “誰也不能保證手術的風險，況且，你太太的身子不適合這種風險。”

    “砰——”

    簡予陽突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修長的身子投下了一片陰影，沒什麽血色的唇瓣微微顫抖，半晌，他才冷著臉出聲，隻是聲音裏麵帶了絲不易察覺的顫意。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這件事情的。”

    話音剛落，簡予陽便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婦科醫生的辦公室，呼吸急促，胸腔也劇烈的起伏著，無法平息。

    ——你不想要嗎？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你之前不是說……要有一個家，家裏有我有你，還要有一對兒女和一條狗嗎？

    ——孩子是我們愛情的延續。

    ……

    喬安的話還響徹在簡予陽的耳邊，簡予陽攥緊了拳頭，猛地一下子揮到了一旁的雪白牆壁上。眼神狠厲的嚇人。

    孩子……

    喬安……

    如果喬安知道要打掉這個孩子的事情，會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

    他連想都不敢去想。

    “嗡嗡嗡——”

    西服口袋裏麵的響了起來，簡予陽微微皺眉，看著林慕安的來電，平複了下呼吸，然後接起了電話。

    “林醫生，我馬上回……”

    “喬安，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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