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府的大門前，羅青桃站了很久。

    九娘幾番苦勸，都沒能說動她。

    直到門邊的一個小乞丐受不住她的目光，罵罵咧咧地起身走掉，羅青桃才冷笑一聲，低頭上車。

    冷魅驚詫地向羅青桃看了一眼，眉頭緊鎖。

    羅青桃留意到他的目光，索性掀開車簾。沉聲道：“回去跟管家說一聲，門口若有乞丐、小販停留，記得及時送上飲食、棉衣，及時……驅逐。”

    冷魅麵無表情地答應著去了，九娘便低聲問：“王妃疑心那乞丐有問題？”

    羅青桃點點頭，不願多說。

    等冷魅回來，羅青桃便看著他道：“你們主子的底牌，應當不止你二人才是吧？他不想我知道的事，我不會多問。但……我需要知道他是否平安。”

    冷魅垂下頭，語氣生硬：“屬下若有消息，定會第一時間回稟……王妃。”

    羅青桃沒有多問。馬車一路緩行，一直到了宮門口，路上也沒有遇到什麽人。

    宮門口停了好幾輛馬車，看得出並不是屬於同一家的。幾個家仆模樣的人正在跟宮門口的侍衛爭執著什麽，似乎吵得很厲害。

    羅青桃叫車夫在遠處停下，並未上前。

    九娘向外麵看了一陣。有些疑惑：“襄王府的馬車在這裏也就罷了，為什麽相府和淩將軍府上，也有馬車在這裏？”

    羅青桃定睛看了一陣，果見那幾輛馬車都有幾分眼熟，無不是朝中官員的內眷所乘。

    這事情可就更複雜了！

    冷魅在馬車外麵聽見二人的話，不待吩咐已策馬奔了過去。

    不過片時，他便轉了回來，神色凝重：“王妃所料不錯，滿朝文武並無一人回府。”

    “怎麽會這樣！”九娘驚呼起來。

    羅青桃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這也未必是個很壞的消息。我最怕的是睿王扣下他，暗下毒手……如今滿朝文武都在，他至少性命無憂。”

    九娘急得直敲自己的手腕：“話雖這麽說，可是……朝中定然有大事發生了！主子什麽話都沒有傳出來，咱們到底該怎麽辦？”

    羅青桃仰頭看向冷魅：“你們的人，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宮去？”

    冷魅想了很久，緩緩搖頭：“混進宮去不難，但睿王手下能人異士甚多，我們又不曾進過宮，隻怕……”

    羅青桃知道他說的是實情。

    混進宮門，並不等於混進了宮中。宮城之內處處玄機，若是迷失在裏麵。誤了正事事小，隻怕還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這個難題，羅青桃很快找到了解決之法。

    她敲了敲車窗，冷聲向車夫吩咐道：“出城！”

    車夫一臉為難：“可是這會兒城門已經關了……”

    “不難。”羅青桃淡淡地道。

    話音未落。她詫異地看向與她同時出聲的冷魅，卻見對方也是一臉錯愕地看著她。

    僵了好一會兒，冷魅忽然微微勾起了唇角：“我倒忘了，葉寒原本是赤營的人。”

    馬車緩緩移動了起來，車輪壓在雪地上“哢哢”作響。

    羅青桃放下簾子，皺眉想著冷魅的那句話。

    葉寒是西城門的守將，之前確實曾跟隨羅家軍上過幾次戰場。但……冷魅的言外之意似乎是，那人如今受君洛驅使？

    說好不問的，羅青桃到底還是沒有忍住，皺眉問九娘道：“你主子手下，到底收羅了多少人？”

    九娘微微一笑：“屬下並不知情。但……主子素日總跟我們說，這天下，鹿死誰手尚不可知呢！”

    羅青桃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

    “鹿死誰手”這四個字，並沒有第二種解釋。

    他竟然……有意爭奪這天下！

    他不是一向隻懂得貪花戀酒嗎？他不是最不喜歡案牘之勞嗎？他不是不學無術、文不成武不就，一無所長嗎……

    難道一切都是他作出來的假象？

    為了迷惑外人，他竟然頂著“廢物”的名聲，演了至少十多年的大戲？

    這怎麽可能！

    羅青桃實實在在地被這個消息嚇到了。

    可是驚嚇過後，她又隱隱地感覺到，或許這才是真相！

    還記得白月城解圍的那一夜。他素衣長劍，隻帶了十幾個人，一路喋血殺進行館救她出來……那時她隻當是他帶去的人武藝高強，卻從未想過，一個“廢物”怎麽會有那樣大的勇氣，帶著十餘人眾直闖敵營！

    再想想他素日言行之中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狡?機敏，羅青桃幾乎要撫掌大歎：連她自己在內，這全天下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其實君洛何曾認真遮掩過什麽？隻不過是天下人眼拙，見他素日放浪形骸，便隻當他是個廢物罷了！

    看穿了這一點，羅青桃的心裏實在有點兒……百味雜陳。

    她親眼目睹了睿王的陰狠、君漓的偏執，也懂得君瀚被動卷入那場爭奪的無奈，當然不會不知道，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可以把一個人變成何種模樣！

    如果君洛也是那般……

    羅青桃實在無法想象！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他永遠是那個貪花戀酒的廢物王爺。可是，這種事情，哪裏由得她來“選擇”？

    羅青桃頹然歪坐在車內，苦笑連連。

    九娘看了她好一會兒。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王妃怕是又多心了？”

    羅青桃輕輕搖頭，不願承認自己的患得患失。

    可是九娘的眼睛何等厲害，羅青桃的小心思，哪裏瞞得過她！

    “王妃實在不必如此。主子的心裏待您怎樣，您難道當真不知道麽？他既待您好，爭不爭這天下，又有什麽關係呢？”九娘從包袱裏頭拿出幾塊點心，放到羅青桃麵前的果盤之中。

    羅青桃怔了一怔，啞然失笑。

    被九娘這麽一說，到好像確實是她多慮了？

    他不是廢物，自然也有不是廢物的好處。至少在遇到麻煩的時候，她可以存著幾分希冀。可以盼著他像先前白月城那次一樣，天神般地從天而降，救她於水火之中！

    這樣想時，羅青桃的心裏頓時安定了幾分。

    馬車駛近城門，果然被守城的士兵攔了下來。

    羅青桃亮明了身份，不一會兒便看見一隊士兵鏗鏗而至，當先一人正是守將葉寒。

    “末將參見襄王妃。”葉寒躬身行禮，態度極恭敬，卻並不十分殷勤。

    羅青桃隻看他一眼便知道，今夜無論是“昭烈郡主”還是“襄王妃”，都是不可能叩開這道城門的了。

    幸好，她已不是“襄王妃”。

    冷魅接到羅青桃的目光示意，上前一步拱手施禮：“葉兄，久違了。”

    “這位……”葉寒的神情有些猶疑。

    冷魅看著羅青桃，微微一笑：“葉兄不必如此，昭烈郡主不是外人。”

    葉寒皺緊了眉頭。斟酌著字句小心翼翼地試探：“襄王妃……”

    羅青桃莫名地有些惱，忍不住冷笑：“朝秦暮楚也是人之常情，難道我便一輩子困在襄王府嗎？”

    葉寒有些尷尬地退了兩步，垂下了頭。

    九娘忙在旁笑道：“葉將軍說錯了！昭烈郡主不日便要與我們恭王爺喜結連理，跟襄王府可再沒有半點兒幹係了！”

    “啊？！”葉寒詫異地抬起頭來，滿眼探究。

    羅青桃側過身去，冷笑不語。

    冷魅忙道：“我們有急事出城，請葉兄放行。”

    “自然自然！你……郡主要出城，那是必定要放行的！”葉寒連連點頭，連用了三個“快”字，吩咐小兵去開城門。

    羅青桃冷冷一笑，悠悠道：“本來我該記著你這個人情的。想來你也不稀罕，所以還是讓恭王府承了這份情吧！”

    “末將分內之事，豈敢邀功……”葉寒點頭哈腰地給羅青桃讓出道路，態度比先前殷勤了幾倍不止。

    羅青桃無心理會他，冷下臉來吩咐馬車徑直出門。

    九娘側身坐在羅青桃的身旁，掩口而笑。

    羅青桃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你笑什麽？”

    九娘抿著嘴，笑得眼角的皺紋更深了幾分：“我笑王妃自己跟自己生氣呢！葉寒是主子的奴才，也就是您自己的奴才，他對主子忠心，不也就是對您忠心嗎？您這怒氣是從何而來呢？”

    羅青桃心下仍是悶悶的，不想理她。

    九娘也不再多說，隻在一旁微笑不語。

    出城二十裏，是赤營的練兵場。

    羅青桃的心思回到正事上，很快又擔憂起來。

    宮裏出了什麽事，她到此刻還是一無所知。雖然君洛並不像她原本以為的那樣無能，可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所需要麵對的危險，也必定比原先大得多！

    出城之後，道路更加濕滑難行，這段並不漫長的路，用了平時兩倍的時間才走到。

    羅青桃不顧九娘的阻攔，跳下馬車直奔轅門。

    君洛招募的那些江湖人不知道宮中的路徑，不敢貿然潛入，赤營中人卻不會有這樣的顧慮！

    潛行、追蹤之術，看似上不得台麵，卻是行軍作戰的一大助力。先前練兵的時候，羅青桃為了訓練斥候潛行之術，曾經異想天開地命他們潛入宮中盜物，不想歪打正著，竟有今日之用！

    羅青桃心急如焚，一路提著裙角急奔，九娘竟險些跟不上。

    但，奔到轅門處，羅青桃便猛地站住了。

    因為，本該守衛森嚴的赤營轅門，此時竟是空無一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