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青桃在芳華殿住了六七天，君洛一次都沒有來過。

    羅青桃知道，他忙。

    透過何秀竹一天比一天難看的臉色，羅青桃知道，外麵朝堂上，各方勢力都已經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成敗在此一舉。要麽登臨絕頂，要麽跌落深淵。

    君洛的消息，羅青桃隻能從小宮女們那裏打聽。

    幸好，到此時為止，前朝並沒有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至於黨派紛爭、朝堂傾軋，這些事情小宮女們不懂，羅青桃也不懂。

    她隻能等。

    這幾天，芸貴妃果然如她最初所說的那樣，把所有跑腿受累的差事都丟給了何秀竹，自己拉著羅青桃躲在芳華殿的暖閣之中，喝茶繡花嗑瓜子兒。

    這樣的日子，要多愜意有多愜意。可是羅青桃的臉色。還是一天比一天憔悴了下去。

    轉眼便是正月十五。

    年節的尾巴，上元佳節。

    燈節是在晚上，所以白日裏是沒什麽事情做的。

    當然，喝茶聊天的福分，隻屬於芸貴妃和羅青桃兩個人。

    小宮女小太監們早在前幾天就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了；何秀竹更是連歇口氣的工夫都沒有，一會兒被叫到園子裏去看花燈的布置、一會兒又要被嬤嬤們請回殿中來看賬本子、更要時時留心斟酌晚宴的流程，片刻也不得安歇。

    第七次看到何秀竹急匆匆地從廊下走過的時候，羅青桃一個沒忍住，抿嘴笑了。

    “出氣了嗎？”芸貴妃笑問。

    羅青桃微笑著點了點頭，忽然愣住：“出氣？娘娘何出此言？”

    芸貴妃像看傻子一樣瞟了她一眼：“你不是在何氏手裏吃過虧嗎？”

    羅青桃眉心一跳，費了很大力氣才維持住笑容。

    她隻在何秀竹手裏吃過一次虧。可是那件事，芸貴妃如何會知道！

    芸貴妃沒有向羅青桃解釋。

    她悠悠一笑，貴氣之中仍帶著幾分小女兒的嬌態：“你不必多心，我總是同你一夥兒的！那個女人，我看她不順眼已經很久了。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教訓教訓她！”

    羅青桃正想說“不必如此”，抬頭卻恰好看見何秀竹捧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四目相對。羅青桃尷尬得恨不能鑽到桌子底下去。

    芸貴妃卻仍是渾然不覺，輕敲桌麵笑吟吟地道：“我最見不得那種自以為高貴的女人，不就是個丞相之女嗎，不就是個王妃嗎！成天繃著一張臉裝什麽典雅高貴，一張晚娘臉跟剛死了親爹又死了親兒子似的……”

    羅青桃心急如焚，在桌下拚命踢芸貴妃的腳，卻還是沒能阻止她說下去。

    “貴妃娘娘。”何秀竹終於沒忍住，冷冷地開了口。

    羅青桃有些詫異。

    她以為何秀竹會裝作什麽都沒聽到，無聲無息地退出去的。

    芸貴妃聽到聲音，愣了一下，臉上立時綻開了笑容：“你來了！快過來歇歇，這幾日真是辛苦你了，今天的事情尤其多，一上午你累壞了吧……”

    羅青桃見貴妃娘娘翻臉如翻書，在旁目瞪口呆。

    何秀竹卻仍是冷著一張臉。

    羅青桃心下又是一陣錯愕。

    對方好歹是貴妃娘娘。何秀竹便是心中再不滿，也該裝裝樣子才是，怎麽敢這麽不給麵子？

    她可不是個沒有城府的女人！

    難道，君澈已經掌控了朝堂上的局勢，天下盡在掌握、再不需要向任何人低聲下氣了？

    想到這種可能，羅青桃的心整個兒冰涼了下去。

    這並非是她多慮。

    她與何秀竹同在宮中。可是何秀竹能時時刻刻知道朝堂的動向，她卻一直被蒙在鼓裏。這是不是可以證明，君澈還有餘力顧及家人，而君洛已經完全自顧不暇了？

    最好不是這樣，否則……

    君洛已經暴露了野心，君澈絕不可能再容得下他！

    羅青桃直直地盯著何秀竹，目光漸轉冷冽，而她自己卻渾然不知。

    何秀竹皺了皺眉頭，將食盒放在桌上。

    裏麵仍是三碗果子粥。與之前的幾天一模一樣。

    這不是芳華殿的規矩，是何秀竹自己的孝心。

    何秀竹到芳華殿來幫忙的頭一天，芸貴妃無意間提了一句，說是“素聞睿王妃煮得一手好粥”，她便乖覺地叫宮女回府去取了食材來，日日親手給芸貴妃熬粥。

    羅青桃看不出這粥是用什麽煮的，隻是太醫既然說無礙，她當然也便不多問，隻管每日跟著沾光喝一碗就是了。

    芸貴妃身旁的一個嬤嬤走上前來。用銀針在粥裏攪動幾下，便退了下去。

    這是宮裏的規矩，何秀竹雖然不悅，也無話可說。

    芸貴妃露出笑容，傳達著無可挑剔的喜悅，仿佛剛才的不愉快從來沒有存在過：“睿王妃的粥，真是京城一絕，澈兒是有口福了。可惜本宮福薄，過了今兒，還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再喝到這樣好的粥呢！”

    “娘娘喜歡就好。”何秀竹不鹹不淡地說著，臉上仍是一點兒都不肯鬆動。

    雖然如此，她還是不得不躬著身子。從小宮女的手裏接過屬於她的那一碗粥，盡量優雅端莊地喝下去。

    這是芸貴妃的恩賜。

    一開始睿王妃說要煮粥，芸貴妃便吩咐了每次要煮三碗。一開始何秀竹隻當是貴妃娘娘借花獻佛，可是現在她不那麽想了。

    看到那個冷著臉侍立在一旁的老嬤嬤，何秀竹麵露冷笑。

    銀針試毒還不夠，還要陪上兩個活人！

    想到此處，何秀竹又嘲諷地看了羅青桃一眼：所謂昭烈郡主，在芸貴妃麵前，不也一樣是個試毒的奴才？

    喝罷這“京城一絕”的果子粥。又吃了些點心，就算打發了早飯。芸貴妃揩了揩嘴，露出貓咪一般慵懶的神情：“吃飽喝足，無所事事，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何秀竹的臉上閃過一抹怒色。她慌忙垂下頭，作恭謹溫順狀。

    好一會兒，沉?無言。

    芸貴妃在羅青桃的麵前，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可是何秀竹在身邊的時候，她就像是個真正的端莊沉穩的貴妃娘娘一樣，氣勢淩人，從不肯輕易開口。

    所以，何秀竹知道，自己是該退下了。

    她不甘地屈了屈膝，垂首道：“娘娘若無別的吩咐，臣妾便告退了。”

    “嗯，你退下——哎喲——”芸貴妃一句話說到一半，忽然捂著肚子大叫起來。

    嬤嬤嚇了一跳，慌忙奔了過來：“娘娘怎麽了？”

    羅青桃神色一凜，慌忙向小丫鬟叫道：“快傳太醫！”

    芸貴妃整個人僵硬地躺倒在軟榻上，額頭瞬間滲出汗珠來。

    她蒼白著臉，低聲嘶吼：“我肚子好痛……”（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