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中，藥香彌漫。

    半掩的帳子裏，露出一張棱角過於分明的臉。

    那張臉上毫無血色，就連唇也是慘白慘白的。

    一隻纖纖素手輕輕撫過那慘白的唇，指尖微顫，像是受驚的蝴蝶。

    這時那張臉上。深陷的眼窩裏，那雙眼睛似是微微動了一下。

    纖手倏地頓住，隨後像是被火星燙到一樣猛地收了回來。

    這時那張蒼白的臉上，已睜開一雙深如寒潭的眼睛。

    “殿……皇上！”女子猛地站起身來，喜極而泣。

    君洛微蹙眉心，認出了來人：“芸貴太妃？”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低得幾乎聽不見。

    雲貴太妃卻聽見了。

    她微微一僵，隨後仍是恢複了笑容。她拚命用手帕擦著眼角的淚，口中不住念佛，興奮得幾乎站立不穩。

    君洛冷冷地開口，打斷了她的歡喜：“你怎麽會在這裏？”

    芸貴太妃怔了一下，臉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難道。我來看看你也不成嗎？”

    君洛冷哼一聲，閉上了眼睛：“你不會不知道規矩。”

    芸貴太妃愣愣地站了一會兒，淚水潸然而下：“是。我知道規矩。如今你是這天下之主，我就該安安分分地跟著太上皇在康寧宮等死，不該隨意出現在你的麵前……”

    “既然知道，芸貴太妃這就請便吧。”君洛語氣冷淡，全不為女子梨花帶雨般的哭泣而動容。

    旁邊侍奉的小宮女已走過來做出引路的姿態，芸貴太妃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君漓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冷冽起來。

    芸貴太妃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急道：“你昏迷不醒半月有餘，可知道朝中急成了什麽樣？可知道宮裏早已人心惶惶？我既要為你安撫前朝，又要替你照應後宮，不眠不休照看你到如今，你就是這樣待我的嗎？”

    君洛移開目光。淡淡道：“芸貴太妃如此煞費苦心，我自是感激的。不過，我宮中有駱貴妃和卓婉儀在。當不至於連這點小局麵都應付不來。下次若有類似的事情，就不敢勞煩芸貴太妃了。”

    芸貴太妃怔了好半晌，眼淚流了滿臉。她也忘了去擦。

    沉?許久，她終是不敢再多說什麽，隻得強撐著端嚴的架勢，轉身出門。

    “等一下！”將到門口時，君洛忽然開口，叫住了她。

    芸貴太妃一驚。立時轉身回來。

    君洛抬起頭來，神色焦灼：“你還沒有告訴我，她怎麽樣了？”

    芸貴太妃的臉上，還沒來得及現出的神采，立時?淡了下去。

    好半天，她才勉強擠出一個冷冷的笑容：“‘她’？不知皇上說的。是哪一個‘她’？”

    君洛的臉上閃過一抹怒色，卻還是耐著性子道：“素心玉釧的主人，我的……妻子。”

    “妻子？”芸貴太妃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以手掩口，大笑起來。

    麵對君洛盛怒的目光，她絲毫不懼。大笑道：“真真有趣，有生之年，你居然會稱一個女人為‘妻子’？”

    君洛麵色冷厲。怒目而視。

    芸貴太妃繼續笑道：“你說她是玉釧的主人，可是你卻連親手替她戴在腕上的勇氣都沒有！遠卿，你猜，如果她知道那玉釧意味著什麽，她還會收下嗎？”

    “她會的。”君洛篤定地道。

    芸貴太妃臉色一僵，隨後又發出一陣尖銳的大笑。

    君洛已十分不耐，就連一旁伺候的小宮女，也已露出了怒色。

    芸貴太妃的笑聲終於停了，愉快的表情卻並沒有收斂。

    她直直地看著君洛。語氣輕鬆：“可惜她死了。”

    “你說什麽！”君洛猛地跳了起來。

    身上的傷處發出劇痛，他還沒有來得及落地，便覺一陣天旋地轉，這一下子便跌得十分狼狽。

    小宮女手忙腳亂地過來攙扶，芸貴太妃猶自在旁笑得花枝亂顫。

    君洛掙紮著站穩，卻無力走動。他隻能怒目瞪著那個放肆的女人，咬牙切齒：“你敢再說一遍？”

    芸貴太妃輕笑：“再說一百遍都沒有問題：她已經死——”

    “住口！”君洛再次怒吼出聲，嗓子都喊破了。

    芸貴太妃順從地住了口，笑容依然愉悅。

    君洛定定地看了她很久。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出說謊的痕跡。

    他頹然坐倒在床沿上。原本十分挺拔的脊背，瞬間佝僂下去。

    芸貴太妃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很快便厭煩了。

    看這個架勢，他似乎有呆坐到地老天荒的趨勢？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幸而，君洛不久之後便回過神來。

    他緩緩抬起頭，聲音低啞：“怎麽死的？”

    芸貴太妃恢複了笑容：“她受了傷，又被困在幽蘭居，斷絕飲食……也不知是傷口感染病死的，還是的渴死餓死的。總之，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天，斷斷沒有不死的道理。”

    “幽蘭居……為什麽是幽蘭居……她本來已經身受寒毒侵害，那個鬼地方又是陰氣森森……是誰對她下那麽毒的手！”君洛先時有些怔怔的，後來語氣漸轉冷厲，周身的氣勢，倒是極有帝王的威嚴。

    芸貴太妃依然淺笑。無懼地看著他：“是我吩咐的。”

    君洛再次站了起來。

    雲貴太妃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卻又故作鎮定地站住了。

    君洛緩緩走到她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說。是你下令把她困在幽蘭居？”

    玉貴妃昂首挺胸，義正辭嚴：“她本是個禍國殃民的妖女，此次又持凶行刺，險些要了你的命！如果連這樣的重罪都不能處死，這大梁國的律法，威嚴何在！”

    君洛緩緩抬手揪住了芸貴太妃的衣領：“於公。你是太妃，我是皇帝；於私，她是我妻，你是長輩。即使她確然有罪，那也隻有我懲罰的份，哪裏用得著你來越俎代庖！”

    “托我送她素心玉釧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雲貴太妃無懼地笑道。

    君洛提著她衣領的手僵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

    他踢開頹然落地的芸貴太妃，向身旁的小宮女吩咐道：“扶我去……幽蘭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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