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君洛回來的時候，已是夜幕沉沉。

    羅青桃已抱著茶壺吃了半個下午外帶一個晚上的“糖豆”，滿嘴裏都是酸苦腥臭的氣味。

    雖然如此，她的身子依然虛弱得厲害，好像渾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一樣。

    君洛掀開帳子，看見她慘白的麵色，嚇了一跳。

    羅青桃努力向他露出一個笑容：“你今兒可回來晚了。”

    君洛立刻撲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扯她的衣裳：“先前不是午夜時分才發作的嗎？怎麽會提前這麽多？”

    “喂……”羅青桃哭笑不得地推開他，“……我不是那個意思……”

    君洛僵住，?臉。

    羅青桃知他惱羞成怒，忙撲過來纏住他：“我是說，你今兒回來得太晚，我沒忍住把喬喬帶過來的點心都吃光了，一塊也沒有給你留下！你若想吃，明兒可要早些回來！”

    “女人。你這是在委婉地表達對我的思念嗎？”君洛轉怒為喜。

    羅青桃忍著心虛，連連點頭。

    君洛笑得的見牙不見眼的：“你想我，可以直接說，不用拐彎抹角的。”

    羅青桃“羞澀”地把臉埋進了他的懷裏。

    君洛似乎十分疲憊。他擁著羅青桃坐了好一會兒，一直沒有再說話。

    羅青桃叫宮女添過茶水點心來，強撐著起身替他添茶。

    君洛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今日有些不舒服？”

    羅青桃慌忙搖頭：“沒有啊。”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她的“不舒服”已寫在臉上，這會兒她偏要否認，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果然。君洛的臉色沉了下來：“沒有？青桃，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這麽蠢的女人不適合說謊？”

    羅青桃覺得自己很委屈。

    明明她先前並不十分蠢的……

    君洛猛翻身將她壓倒，板著麵孔道：“給你一個說實話的機會。你若不肯說。等我查出來就不好了——你知道我一向不怎麽仁慈的。”

    羅青桃縮著腦袋，許久不敢出聲。

    君洛的臉色卻也漸漸地難看起來。

    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有事瞞著他！

    他一早就囑咐過不許放南越三皇子妃進門的。可是今日他回宮的時候，卻聽說那女人藥翻侍衛闖了進來，還在水湄閣逗留了幾乎整整一日——他對南越，還是太過仁慈了嗎？

    君洛猛地放開了羅青桃，起身便要往外走。

    羅青桃本能地撲過來抱住了他。

    君洛冷笑：“你如今的本領可大得很，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又何必留我？”

    羅青桃不怎麽聰明的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於是她來不及多想，脫口而出：“我……我真的沒有不舒服，隻是……身子有些不方便而已。”

    君洛愣了好一會兒，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怪異。

    他轉過身來盯著羅青桃，語氣小心翼翼：“……月事？”

    羅青桃硬著頭皮“嗯”了一聲，連頭都沒敢抬。

    所以她並沒有看到君洛忽然陰沉下來的臉色。

    她隻聽到他語氣平淡地問：“今晚怎麽辦？”

    羅青桃忙道：“忍過就好了……月信的時候，不會那麽煎熬的。”

    君洛好一會兒沒有應聲。

    羅青桃猜不透他在想什麽，隻好靜靜地等著。

    但她心裏發虛，於是這種詭異的安靜便更加難熬了。

    堅持了一會兒之後。羅青桃終於耐不住，隻好推開了君洛，強笑道：“我霸著你也有好些日子了，這會兒旁人還不知道怎麽罵我呢……你若得空。還是去看看旁的人吧！”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賢惠了？”君洛嘲諷地冷笑。

    羅青桃無言以對，隻能訕笑。

    君洛忽地低下頭，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羅青桃看到了他陰沉得嚇人的臉。

    “喂，你……”她本能地察覺到不妙。卻想不通“不妙”在何處。

    君洛見她一臉迷糊，手上不由得又加了幾分力氣。

    羅青桃忍不住呼痛，眼中水光閃閃。

    君洛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卻又憤憤地“哼”了一聲。

    羅青桃討好地過來抱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猝不及防的羅青桃撞上了牆壁，委屈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君洛最見不得她這般委屈兮兮的模樣，隻得狠下心別過臉去。

    羅青桃鍥而不舍地蹭了過來，鑽進他的臂彎裏。

    君洛的一肚子怒火莫名地消散了大半。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所有的怒火都會煙消雲散。在那之前，他必須趕著先給這個女人一個教訓才行。

    於是君洛努力地板著麵孔，語氣陰沉得嚇人：“你以為我是傻的，是不是？”

    羅青桃慌忙搖頭。

    君洛冷笑：“再給你一次機會。”

    看見他這般別扭的樣子，羅青桃沒忍住，笑了出來。

    不料這一笑卻惹惱了君洛。

    他臉上的冷笑倏然散去，隻剩了掩飾不住的憤怒：“這點兒小把戲，你以為能瞞得住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後來中的那種毒，是南越‘毒仙’的‘入骨香’？那種毒……比‘冷香髓’何止陰寒百倍！你如今，哪裏還會有……”

    沒等羅青桃哀告求饒，君洛的氣勢已自己弱了下去。怒斥轉為歎息。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哀涼。

    羅青桃把自己緊貼在他的胸膛上，好像這樣就可以給他以溫暖一樣。

    許久許久，君洛長長地歎了一聲：“女人，到了這個地步。你……”

    話隻說了一半，他已想不起後麵該說什麽。

    羅青桃也並不關心他想說什麽。

    她隻知道，她到底還是沒有瞞過他。

    他一直在假裝若無其事，她也便努力地配合著他。假裝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

    可是，那都隻是假象而已。

    她中毒已深，注定了美好的表象隻是海市蜃樓，陽光一照，就散了。

    她很想瞞著他，可是他已經知道了。

    羅青桃苦笑著仰起頭，看到的是君洛痛苦得變了形的臉。

    她不想再折磨他了。

    羅青桃擦了擦眼睛，坐直了身子。

    君洛慌亂地抓住了她的手。

    羅青桃擠出一個笑容，盡量平靜地道：“我知道你不傻，可是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假裝被騙到了嗎！”

    “不能。”君洛很有原則。

    羅青桃泄氣。

    君洛攥緊了她的手：“你叫唐氏給你解毒了，今晚……你想試試能不能挺過去？”

    羅青桃遲疑著點了點頭。

    君洛恨聲道：“蠢貨！那樣的毒，豈是一次兩次便能解了的？你這樣急功近利，簡直是自尋死路！”

    羅青桃悶悶地道：“可是你已經很累了……”

    君洛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羅青桃便不敢再說。

    君洛長歎一聲，將她緊緊地揉進了懷裏：“你總是這樣。明明蠢得要死，偏喜歡自作主張……‘入骨香’是天下奇毒，豈是常人能解的？唐氏醫術雖說不錯，卻還算不上天下一等一的神醫！強行解毒那是九死一生的事……你若有個萬一，讓我怎麽辦？”

    “不會有‘萬一’的。”羅青桃強笑。

    君洛冷哼了一聲，臉色並沒有好看一分。

    羅青桃討好地扯扯他的衣袖：“我實在不願像如今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遠卿，我想活下去，像個正常人一樣！我害怕連累到你，也不希望聽到有人議論說你身邊的女人是個妖孽……”

    君洛很想罵她蠢，卻覺喉嚨堵得厲害，隻好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羅青桃抱著他的手臂笑道：“真的沒有那麽可怕的。你看，今天我不是好端端地熬過來了嗎？”

    君洛恨不得劈頭蓋臉地罵她一頓。可是他知道，此時罵她，已沒有了任何意義。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攔不住她了。

    何況。他也盼著她像個“正常人”一樣，長長久久地陪伴在他的身邊啊！

    沒有人比他更希望她平安健康的了。

    君洛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決定尊重她的選擇。

    他想要的不是她的刹那芳華，而是一生的相伴！

    風險當然是有的。但君洛其實並不怕。

    生生死死，他都同她在一處，有什麽可怕的呢？

    心中有了主意，君洛的臉色也便緩和了下來。他輕輕摩挲著羅青桃重新變得光滑起來的臉，輕笑：“明日替我轉告唐氏：她若不能保你平安，南越唐家上下數千人的性命，我都收了！”

    “喂，你不能……”羅青桃氣急敗壞。

    君洛依然笑著，語氣卻很危險：“我也送你一句話，你要記著：你若敢丟下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我便上窮碧落下?泉，總要找你算清這筆賬！”

    羅青桃縮了縮肩膀作驚恐狀。眼角眉梢卻蘊了笑意。

    君洛一向拿她沒辦法，此時也隻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再次妥協退讓。

    這一關終於算是過了，羅青桃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忙轉移話題：“你今日回來這樣晚，是朝中出事了嗎？”

    君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朝中哪天沒有事？隻不過今天格外麻煩而已——萬壽節近在眼前、江南水患賑濟糧款、南越朝臣群情洶洶……如今再加上靖王那裏……”

    “瑞卿表哥怎麽了？”羅青桃猛地坐直了身子。

    君洛眯著眼睛瞅了她一眼，淡淡道：“受傷了。命懸一線。”

    “怎麽會！”羅青桃跳了起來，原本便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如今更是半點兒血色也沒有。

    君洛的臉色陰沉下來。

    羅青桃急急地扯著他的衣袖：“好端端的，他怎麽會受傷？王府進了刺客嗎？”

    君洛皺緊了眉頭，淡淡道：“是他的王妃拿刀砍傷的。”

    羅青桃愣住了。

    他的王妃？顧惜惜？怎麽可能！

    顧氏是文臣之女，自幼學的是詩書文章、針?女紅，怎麽可能拿刀砍傷了自己的夫君？

    君洛看她滿臉焦灼，心下不禁著惱：“人家新婚燕爾，夫妻之間的一些小情趣而已，用得著你操心？”

    “小情趣……”羅青桃向桌上的小銀剪瞟了一眼，嚇得君洛再次打了個哆嗦。（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