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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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識回歸的時候,羅青桃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站了起來,腳下一汪茶水,旁邊散落著幾塊碎瓷片。

    而太上皇和芸貴太妃正皺緊了眉頭,詫異地看著她。

    羅青桃慌忙收攝心神,硬生生擠出一個微笑來:“駱貴妃有孕了嗎?這麽大的事,我竟不知道!”

    芸貴太妃笑得和藹:“太醫昨日傍晚才診出來的。如今皇上不在宮中,我怕生枝節,所以不叫他們外傳的,倒無怪你不知道。”

    羅青桃隻覺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擠出一個笑容已經很難,她卻還是不得不拚命扯著嘴角:“正該如此……太妃想得周到。”

    芸貴太妃笑著點了點頭:“替皇上照應後宮,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是我如今手生了,唯恐照應不到,所以還是盼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臣女……遵命。”羅青桃下意識地屈下一膝,行了個軍中將領受命時的大禮。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芸貴太妃已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用不著這麽鄭重其事的。”

    羅青桃用雙手撐著地麵,艱難地站起身來。跌在了原先坐著的錦凳上。

    這身子酸軟得厲害,竟已不像是她自己的了。

    太上皇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露出淡淡的哀傷來:“朕曾有十多個兒子,半數以上走在了朕的前頭,如今隻剩了他們兄弟四人,偏還要互相殺來殺去的……再往下一輩,竟然越發荒涼……如今朕已年過半百,數來數去竟隻有老三給朕添了兩個孫子……老四和老六是不敢指望了,如今隻盼著老七這裏能爭氣,盡早開枝散葉。把大梁的江山傳承下去……”

    羅青桃安靜地聽著,喉嚨裏幹得厲害,再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芸貴太妃接過太上皇的話頭,笑道:“正是這個道理。駱貴妃的腹中是當今的皇長子,不能不萬分珍重。宮中雜事千頭萬緒。就隻好辛苦桃兒了。”

    羅青桃覺得自己應該答應一聲的,可是喉嚨裏實在痛得厲害,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

    幸而芸貴太妃終於笑著抬了抬手:“說了這麽久的話,你一定也累了。你先回去歇著吧,一會兒我叫人把宮裏的對牌和賬冊給你送過去。”

    羅青桃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行禮告退。

    她猜想自己此時的臉色一定蒼白得像鬼,太上皇和芸貴太妃不可能看不出異樣。可是這兩個人完全沒有多問的意思,顯然並不把她的悲喜放在心上。

    羅青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養心殿的。

    這個時候不得不感謝一下她這副訓練有素的小身板,在這麽關鍵的時候,居然狠狠地給她爭了一口氣,沒有讓她癱倒在地上,出盡洋相。

    盡管如此,勉強撐到水湄閣,也已經是羅青桃的極限了。

    九娘是陪著羅青桃一路從養心殿走回來的,但她不知道殿中發生了什麽,自然也不知道羅青桃如此失魂落魄的原因。

    此刻看到羅青桃一進門便撲倒在地上,九娘險些被嚇得魂飛魄散:“到底怎麽了?是不是主子出事了?”

    羅青桃強撐著站起身來,沙啞地冷笑了一聲:“你主子?他好著呢!”

    九娘死死盯著羅青桃的眼睛,明顯不信。

    羅青桃被盯得心煩,隨手將九娘推出門去。上了門閂。

    九娘又急又怕,在外麵拚命拍門,卻又不敢破門而入。

    羅青桃穩穩地走到軟榻旁邊,打開了窗,向外麵冷聲道:“我要休息。不許打擾。”

    九娘不敢違拗,聽羅青桃這句話說得甚是平穩,倒也放下了一半心。

    這一陣子羅青桃待她大不如前,她已不敢太放肆,隻得依言退到了階下。

    隔窗看見九娘去遠了。羅青桃再沒了顧忌,整個人就像被大風刮斷了的桅杆一樣,斜斜地倒了下去。

    幸好她本站在軟榻的旁邊,就算倒下,也不過是跌在軟榻上而已。

    這麽一會兒工夫她已跌倒三次了。

    這個發現。讓羅青桃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唇角,苦笑起來。

    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用了?

    隻是一個嬪妃有孕的消息而已,這就把她打倒了?

    如果是這樣,她以後確實不該在這宮中待著了。

    畢竟,類似的消息隻會越來越多……

    君洛是什麽性情,她豈會不知?她霸得住他一時,又豈能霸得住他一世!

    更何況他是皇帝,她豈有霸住他的理由!

    不管他要不要做一個好皇帝,這江山都是要傳承下去的,他不可能無後。可她……

    總有一天,她要習慣他的膝下出現越來越多的孩子……隻不過這一天比她原本設想的提早太多而已!

    妝台上的鏡子正對著軟榻這裏,羅青桃遙遙看著鏡中的自己,心中驀地生出一陣厭惡。

    這個樣子的她,真的很醜很可笑啊!

    有一張魅惑人心的臉又如何?還不是一株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菟絲草!

    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君洛對她的情分是靠什麽來維係的。她豈會不清楚?

    這宮中的花開了一茬又一茬,沒有一朵花可以常開不敗,禦花園之中卻永遠是滿園芳菲。

    羅青桃幾乎可以想象到將來有那麽一天,她獨坐在宮中的某一個角落裏,聽著外麵的歡聲笑語。數著自己剩餘不多的日子,盼著一個永遠不會再來的人……

    這不是杞人憂天!

    她背後沒有家族撐腰,膝下沒有子嗣倚仗,隻靠一張臉,能留住那個男人多久?

    她已經虛度了太久太久的光陰。如果再糊塗下去,衰敗已經是她必然的結局!

    羅青桃咬緊牙關,強撐著坐直了身子,從腰間摸出了自己的長鞭。

    如果說她還有什麽可以依靠的,大概也就隻有手中的這條鞭子了。

    策馬。殺敵,保家衛國,這是她的姓氏傳給她的榮耀和使命,也是她最靠得住的一點本錢!

    那股無力感淡去之後,羅青桃緩緩地站起身,坐到了妝台前,怔怔看著鏡中的自己。

    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曾經說過,生了一張太好看的臉,是禍,不是福。

    還記得有一次練兵,一個士兵手中的刀偏了幾分,險些傷了她的臉。她本能地偏過頭,用後腦挨了這一刀,被削掉了好大一塊頭皮。那是她平生唯一一次見到父親大發雷霆。

    父親說:若是用臉挨了這一刀,至多不過留一道疤;可是她這一偏頭,分明是拿性命在冒險,與死神隻隔了一根頭發絲的距離!

    那一次,若非母親拚死攔著,父親險些就用他手中那把砍下過無數頭顱的長劍。親手劃花了她的臉!

    因為那件事,她連著幾個月不肯同父親說話。最後還是父親妥協,買了綴錦閣最好看的衣裳來給她賠禮才算罷休。

    如今細想想,她自以為贏了父親,卻不知她輸掉的幾乎是自己的整個人生!

    如果當時毀了這張臉,她就不會嫁到襄王府,不會受那兩年的冷落羞辱,更不會跟君洛產生那些亂七八糟的糾葛,不會惹上駱可兒,不會中毒變成那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那毒雖然已經暫時壓製了下去,可是兩年之後多半還是要發作的。如果找不到鬼醫,她豈不是剛過雙十年華就要窩窩囊囊地結束這一生?

    此時此刻,羅青桃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情緒:她不甘心!

    父親花了那麽多的心血,把她馴養成一隻雛鷹,難道就是為了讓她像一隻鵪鶉一樣縮頭縮腦。背負著罵名過完毫無意義的今生嗎?

    她豈能甘心!

    羅青桃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纖細白嫩的手指,臉上有些發燒。

    她的手上曾經是布滿老繭的。“入骨香”奇毒深入骨髓之後,那些老繭就隨著她身上的傷痕一起快速地痊愈了。

    如今那毒性早已被壓製了下去,她不再是個自愈能力驚人的“妖孽”了。掌中的老繭本該重新長出來才對。

    可是,沒有!她的掌心嫩滑瑩白,比初生的嬰兒也差不了多少!

    羅青桃抓起手邊的長鞭,心中微顫。

    她有多久沒有練鞭、多久沒有練劍了?她竟記已不起來!

    這段時日,她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消沉迷茫、用在了猜測君洛的心意上。可還記得自己是羅家後人、是大梁國唯一的女將軍?

    真是……可笑啊。

    再次抬頭向鏡中的自己看了一眼,羅青桃??地卸掉了發髻上的簪環。

    她想了一想,又將腕上的羊脂玉釧也取了下來。

    她隻有兩隻手,既然要拿起長鞭,就必須先放開一些東西。

    這個決定本來是十分難作的,可是這一次羅青桃卻幾乎完全沒有猶豫。

    駱可兒有孕的消息,對她而言不啻當頭棒喝!

    如果這樣還不清醒,她怎樣才能清醒?

    君洛明知道她恨駱可兒入骨,甚至還曾經信誓旦旦地對她說,他同駱可兒之間隻有交易,並無半分情感牽絆,也從未有過肌膚之親……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還要相信他那些謊話嗎?

    類似的話,他恐怕在每個女人的枕邊都說過吧?

    羅青桃站起身,忍著喉頭的酸澀。苦笑起來。

    她承認是她貪心了。

    最初被君洛接到恭王府的時候,看到那一大群鶯鶯燕燕,她的心裏雖有一點點不自在,卻並未十分在意;可是後來……

    後來她的獨占欲就一天比一天強了。發展到如今,她已經容不下君洛身邊出現任何一個女人!

    羅青桃知道這樣的妒心意味著什麽。

    若是不在乎他。又怎麽可能吃那麽多的醋?她早已向他捧出了一顆心,所謂拈酸吃醋,不過是因為心裏的那一絲不確定罷了!

    不能否認君洛待她實在是不錯的。可是她想要的安全感,君洛給不了!

    這也不怪君洛,是她自己糊塗了。

    向旁人求來的安全感。能頂得什麽用?她該求的人是她自己!

    仿佛天窗忽然打開一樣,羅青桃的心裏霍然亮堂了起來。

    再三確認身上已沒有礙事的首飾之後,羅青桃握緊長鞭,走出門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