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白首之盟,一場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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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三。?道吉日,宜嫁娶。

    京城之中,每一條街道上都貼滿了紅喜字,每一棵樹上都係了紅布條,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硝石味兒,比過年還要熱鬧得多。

    那兩道聖旨早已傳遍了天下。鄙夷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豔羨者有之、同情者亦有之。酒肆茶館之中人滿為患,開門做生意的人家盡皆笑得開懷。

    此時的水湄閣中,氣氛卻僵冷得嚇人。

    羅青桃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坐在妝台前。任由幾個陌生的宮女在她的臉上塗塗畫畫。

    從她接了聖旨回來,水湄閣的宮女就換了人。羅青桃沒有問這些人的名字,也沒有打聽九娘他們去了何處。

    這兩日,她安靜得像一縷遊魂。

    梳妝完畢,宮女賠著笑臉說了許多吉祥話,又將妝鏡向前挪了挪,好讓羅青桃看得更清楚一些。

    羅青桃閉上眼睛,平靜起身:“走吧。”

    鏡中的女人豔如盛開的牡丹。她卻連一眼都不想看。

    紅色的蓋頭遮住了視線,羅青桃幹脆便不睜眼,任由宮女攙扶著她,走出園門,坐上車輦……

    耳邊不時響起一兩聲笑語,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羅青桃渾渾噩噩的,記不清自己什麽時候出了宮門、什麽時候下輦換轎、什麽時候走過了那些曲曲折折的街巷……

    耳邊亂哄哄的,似乎是道喜的聲音。又似乎是百姓們的冷嘲熱諷。

    羅青桃知道今日說好話的人多,說壞話的人更多,但她不在意。

    她的名聲不好,這場婚禮偏又搞得天下皆知。注定是要賺來一片嘲笑的。

    但百姓們是最會見風使舵的。如今南越入侵,戰亂在即,他們不會罵得太厲害。

    畢竟,他們還得靠她去打仗呢。

    羅青桃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人心人性,莫不如此,實在沒什麽可傷心的。

    花轎緩緩落了地,羅青桃怔了一怔,醒過神來。

    起身下轎,她的手落進了一隻溫暖的手掌之中。

    羅青桃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她的手冷得像冰,乍然接觸到溫暖,竟是十分不慣。

    那隻溫暖的手掌僵了一下,隨後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羅青桃下意識地縮了縮,想到此時的場合,又不得不咬牙忍了。

    耳邊響起震天的歡呼,“恭喜”之聲不絕於耳。

    羅青桃的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意。

    她甚至已經記不起自己為什麽要允嫁。

    她隻知道。拜過天地之後,她就不會再有什麽亂七八糟不切實際的念頭,就可以輕裝上陣,回到戰場上去奪回屬於羅家的榮耀了。

    既然如此。還等什麽呢?

    那隻讓她覺得格外不舒服的手終於放開了她,取而代之的是一角紅綢,沉甸甸的,另一端不知握在誰的手中。

    喜娘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羅青桃的腳下邁過門檻、跨過火盆、走過了許許多多級台階……

    成個親而已。用得著那麽麻煩嗎?

    羅青桃的心裏有些煩。

    這已是她第二次拜堂嫁人,所以很多時候不需喜娘提點,她自然知道該做什麽。

    三年前的那一次,也是一個秋天。那時她紅衣如火。滿懷著憧憬嫁入王府,等來的是兩年的冷落和折辱,遍體鱗傷、心灰意冷。

    而今天,她已經連憧憬都沒有了。她隻盼著儀式快些結束,快些打發走那些惱人的賓客,免得她的耳朵再受荼毒……

    讚禮官響亮地喊出“一拜天地——”四個字的時候,羅青桃心中一驚,居然莫名地產生了逃離的衝動。

    但這個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她早已不是多年前那個任性妄為的小丫頭。

    隻是,在拜下去的時候,她的心裏微微地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從前看過的一些話本故事。

    在話本和戲文裏頭,拜堂的時候不是常常會有人出來阻止的嗎?

    話本之中。如果成親的雙方之中有一人心有所屬,那個“有"qing ren"”總會在“夫妻對拜”之前從天而降,打斷這場婚禮將心上人帶走,敞開心扉打開心結解開誤會。從此心心相印不離不棄……

    可是話本畢竟是話本,戲劇畢竟是戲劇。

    等到三拜完畢,讚禮官高喊一聲“禮成——”這場婚禮就算是塵埃落定了。

    直到最後也沒有人“從天而降”。

    羅青桃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也不知是釋然、還是失落。

    靜下心來的時候。她又不免暗笑自己矯情。

    婚事是她自己答應下來的,並沒有人強迫她。眼前的局麵是她早該想到的,她哪有資格乞求旁人來“救”她?

    她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羅青桃狠狠地嘲諷了自己一番,人已被喜娘攙扶著。跟著那條紅綢出了門。

    讚禮官響亮的聲音猶在耳邊回響:“送入洞房——”

    宿命至此,仿佛經曆了一個輪回。這實在有些好笑。

    三年前的那場婚禮,羅青桃並沒有在洞房中等到她的夫君。她知道,這一次也同樣不會。

    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本來便沒有任何期待,所以就不會有傷心失落,更不會像上次一樣險些尋死覓活。

    房門開了又關,羅青桃的耳邊終於清靜了下來。

    那書呆子這會兒應該在外麵敬酒,喜娘和丫鬟們怕了羅青桃身上的冷意,早已躲出去偷懶了。

    確認四下無人之後,羅青桃一把扯下了蓋頭,順手把那一頭沉甸甸的珠翠摘了下來。

    妝台上的鏡子嶄新明亮,映出一張秀色奪人的臉。

    因是新嫁娘,今日她的臉上畫得格外精致,簡直有些陌生了。

    身上的嫁衣紅得刺眼。羅青桃有些心煩,索性脫了嫁衣。從箱籠裏頭找了件尋常的衣衫換上。

    把嫁衣和簪環丟進箱籠之後,她的心裏終於舒坦了幾分。

    隻是,這房中的帳子和被褥竟也是大紅色的。這一點讓羅青桃的心裏格外不痛快。

    書呆子也真不嫌麻煩!一場兒戲罷了,他弄得這麽認真做什麽?

    羅青桃嘀咕了一聲,卻也並沒有十分在意。

    橫豎明天就要啟程南下了,這房中的擺設如何,關她什麽事呢?

    羅青桃靠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將行軍布陣的安排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確認沒有太大的紕漏之後,便放下了心。

    此時天色尚早,呆坐著有些無聊。羅青桃想了一想,叫丫鬟把在外飲酒的霍紅英喊了進來。

    誰知喊是喊來了。人卻有點兒不對勁。

    大半年不見,羅青桃心中是悲喜參半,對麵的那位紅衣女將卻是一臉的冷若冰霜。

    羅青桃的心裏有些忐忑,忙堆起笑容:“紅姨……”

    “公主如今出息了。我們可不敢亂攀親戚!”霍紅英冷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羅青桃見狀,立時紅了眼圈。

    霍紅英也不往裏走,站在門口冷冷地道:“公主放心。這半年赤營的練兵一直沒落下,到了戰場上不會給羅家丟臉的!公主若無別事,屬下告退了!”

    說罷,她果真轉身便走。

    羅青桃本想叫住她,卻覺喉頭堵得厲害,便沒有出聲。

    本以為霍紅英隻是做做樣子,沒想到她連一絲停頓也沒有,十分幹脆利落地開門走了出去。

    那腳步聲很快就聽不見了,羅青桃還站在床邊發愣。

    這一次,她又是哪裏得罪了這尊大神?

    因為她許久不去軍營?因為市井中的那些傳言?還是因為這場婚禮?

    羅青桃一時沒了主張。

    赤營的五千將士,羅青桃自然是放心的。可是霍紅英對她而言,是屬下。更是親人。她不能不在意她的喜怒……

    大戰在即,她不能與部屬離心,更不能與親人交惡,這些都是打仗時候的大忌!

    實在不行。她追出去問個清楚?

    看來也隻能這樣了。

    羅青桃整整衣衫,打開了門。

    然後——她就跟一個急衝衝趕過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喂,你——”羅青桃憋了一肚子悶氣,忍不住發怒。

    抬頭卻看見一襲大紅的衣袍。晃得人眼睛發酸。

    羅青桃向後退了一步,看清來人,忙扯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書呆子?”

    “公主萬安。”書呆子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羅青桃不好再往外走,隻得訕笑一聲,後退兩步:“有事麽?”

    書呆子秀挺的眉頭微微皺起,沒有說話。

    羅青桃見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流連,心頭大窘,同時又有些惱:“你盯著我做什麽?”

    書呆子的臉上漸漸地堆起了陰雲:“誰讓你換了衣裳的?”

    他顯然是動了氣,居然連子曰詩雲也忘了。

    羅青桃自知理虧,卻又極反感他這樣的語氣,一慚一惱之下,也便生了幾分怒氣:“我穿什麽衣裳,不用向尊駕請示吧?這場婚禮不過是做戲給人看罷了,背人的地方自然隨我高興,難不成還要做全套?” ㊣:㊣\\、//㊣

    “你說——這場婚禮隻是做戲?”書呆子的臉上已經不隻是陰雲密布了,看這架勢,有點兒電閃雷鳴的勢頭。

    羅青桃心中一跳,立時生出了幾分警惕。

    這書呆子……他該不會當真了吧?

    這人的腦子一向不十分好使,辨不清真假也有可能!

    羅青桃忽然覺得有些頭大。

    她隻管暗自沉吟,書呆子卻已從她的沉?之中得到了答案。

    所以,在羅青桃再次後退之前,書呆子忽然疾走兩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佳盟百年,一生不棄。你把白首之盟,當做一場兒戲?”(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