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綃一上午唉聲歎氣。

    “怎麽了你這是？”曹芸問。

    杜綃就沒精打采的告訴他：“我家裏非讓我男朋友明天上門。”

    曹芸就警覺：“怎麽, 他不樂意去啊？”

    杜綃倒是希望石天不樂意呢, 可石天特別樂意。“沒有。”她無奈道, “他可想去呢。”

    曹芸就放鬆下來, 奇怪道：“那你唉聲歎氣的幹嘛？”

    杜綃微微歎氣。

    “我就覺得這事兒特別煩。談戀愛就談戀愛吧，家長為什麽要進來摻和？”她懨懨的說，“我就煩他們……我覺得明天他們一定會問什麽時候結婚，能不能買房子之類的……”

    曹芸“唔”了一聲, 微微抬起下巴, 明白了。

    “所以你是煩結婚呢？還是煩房子的事呢？”她問。

    “這倆破事兒不是連在一起的嗎？”杜綃歎氣, “如果不結婚, 就也不是非買房子不可。可如果結婚……”

    如果結婚還租房子住……

    杜綃的心裏就堵堵的難受。

    曹芸多精明一個人啊, 立刻就明白了。還是她跟王梓桐給杜綃分析的呢，覺得杜綃這個男朋友不大可能買得起房。

    她有心安慰安慰杜綃, 可她是個手裏握著好幾套房的包租婆，說這種話帶著點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她就沒說話。

    王梓桐請假了, 中午才來。三個人在茶水間聊起來，曹芸留把杜綃的事跟王梓桐說了。

    “要見家長了呀？”王梓桐訝然, 笑道, “行啊, 挺快的。”

    但她是個新鮮的過來人，聽到這個消息想到的不是甜甜蜜蜜, 而是緊隨其後的一大堆雞毛蒜皮的事。

    “那你爸媽會不會提結婚啊？那肯定得問問房子什麽的吧？你男朋友是怎麽打算的？”她問杜綃。

    杜綃有點茫然。她其實真的不知道石天是怎麽計劃未來的, 她自己不願意去想以後, 也很鴕鳥的從來不去問石天。她就希望能夠留住現在，此時此刻，就這麽開心甜蜜快樂，就夠了。

    “你們倆沒談過這種事嗎？”王梓桐詫異。

    杜綃回答不上來。

    王梓桐翻個白眼，歎氣說：“得，還是趕緊讓你家長上吧。談戀愛是一回事，結婚是另外一回事。你光想著每天甜甜蜜蜜的那不行。你知道嗎，就我和張賓買房子這個事，要不是他攔著，我都能跟他媽動起手來。”

    “你知道這裏麵多少撕逼扯皮的破事嗎？我爸媽大老遠的跑來北京好好跟他們家人想坐下來談，就他們家那態度……氣得我爸手都抖了。那天我真是我都決定跟張賓分手了，張賓大半夜的跑到我那兒去給我爸媽道歉，再三保證他能搞定他媽，我們倆這事才能走到今天。”她說著，回想起先前的種種，情緒又波動了起來。

    杜綃其實知道很多其中的細節。王梓桐在北京朋友不多，跟同事比跟朋友還熟，那陣子經常跟她們倒苦水。

    恰恰就是王梓桐傾倒給她的這些狗屁倒灶的事兒，還有她自己看到的那些，使得杜綃潛意識裏就抗拒“結婚”兩個字。

    王梓桐想起來問：“那你要是結婚的話……”

    杜綃條件反射的說：“我結什麽啊！”

    王梓桐拍了她一下：“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結婚的話，你家裏邊能支持多少啊？”

    杜綃猶豫了一下，把家裏房子的事和杜錦給她寫欠條的事都跟王梓桐曹芸她們說了。

    王梓桐眼睛都睜圓了，吃驚道：“存款都給你？”

    杜綃說：“我哥是這麽說的。”

    曹芸說：“都給杜綃杜綃也是吃虧的呀。”曹芸獨生女，理所當然覺得就該都給，沒毛病。

    王梓桐卻說:“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哥想把他全部的積蓄都給你，你嫂子同意嗎？”

    杜綃頓了頓，說：“我媽說，叫我別管，讓我哥去跟我嫂子溝通。”

    “那就是說叔叔阿姨是支持的了？”王梓桐問。

    杜綃點點頭，又說：“我媽還跟我說，等我結婚，她和我爸手裏的錢也都給我。”

    “能有多少？”王梓桐問。

    “大概幾十個吧……我也不清楚。”杜綃猶豫道，“家裏錢方麵的事從來都不跟我說的，我也從來沒操心過。”

    王梓桐就“嘖”了一聲，說：“你爸媽讓人怎麽說呢，可能覺得讓你萬事不操心是寵你吧？可你要是從結婚這個門檻開始才萬事操心，那撲麵而來的痛苦喲~”

    比起從前享的福，後麵受的苦簡直是翻倍。

    王梓桐的話讓杜綃沉默了幾秒。再沒有誰比她更能明白了，一夕之間，就要獨自去麵對，而父母與她竟然不是站在同一側岸邊。

    “行了，我看啊，你也別怨你爸媽了。誰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都過的好呢，還不都是北京這房價鬧的。你爸媽能表態把手裏錢都給你，也挺不容易的。你知道我這未來婆婆嗎，那是所有錢都緊緊把在自己手裏啊，真的是一毛不拔啊！”王梓桐氣咻咻的說。

    杜綃恍惚了一瞬。

    怨嗎？她怨父母了嗎？

    杜綃還沒想清楚，王琳進了茶水間。

    這種家裏的私事，杜綃她們幾個關係好，才互相拿出來說。這會兒有別人進來，曹芸和王梓桐就都不提了。

    “章總什麽時候能回來啊？”王梓桐就問。

    “最少最少也得倆禮拜吧。”曹芸說，“丁總、喬總、章總、jacky lu……都去了，他們先去法國，然後還得去西班牙，不知道元旦能不能回來呢。”

    說話間，王琳已經接好了水轉身往外走，肩膀一碰，就撞到了正微微出神的杜綃。杜綃毫無防備，“哎喲”一聲，手裏的杯子晃動，就濺了自己一身咖啡，碰巧她今天穿著淺藍色的小西裝，特別明顯。

    “喲。”王琳說，“不好意思啊。”

    說著還從微波爐旁邊的紙抽裏抽了幾張紙塞給杜綃：“趕緊擦擦，不好意思啊。”

    她嘴上雖然說著不好意思，但杜綃能感覺到她似乎並沒有多少歉意。她微微蹙眉，但也不好因為這個就怎麽樣，隻能說：“嗯，沒事。”

    她說了“沒事”，王琳就真的沒事似的走了。

    剛才王梓桐背對著王琳，杜綃側對著王琳，隻有曹芸正對著王琳，目睹了全過程。她的眉毛就皺了起來。

    “你是不是哪得罪她了？”她問杜綃。

    杜綃微征，說：“沒有啊。怎麽了？”

    曹芸忍了一下，但她脾氣素來如此，何況她還懷著孕，終究是憋不住，說：“我看著她是故意撞上來的。”

    杜綃就微懵，她想說她跟王琳沒過節，腦中卻突然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王琳用那種不太友好的眼神看她，好像也不止一次了。每次都是……在jacky跟她打過交道之後。

    而jacky，上周已經被杜綃隱約察覺了他似乎……有追求她的意思。說追求可能有點過，但至少，jacky對她跟對別人不太一樣是真的。

    而jacky跟王琳之間……杜綃忽然想明白了這裏麵的彎彎繞繞，不由得哭笑不得。

    分明是個有夫之婦啊，居然……跑來跟她爭風吃醋！她這是躺的什麽槍！

    “別擦了，趕緊去廁所用水把這塊弄一弄，再用幹手機吹一下。”王梓桐給她遞紙，“要不然咖啡漬上了，你這件衣服可就完了。”

    “噢，那趕緊的。”杜綃一邊脫著小西裝外套，一邊跑出去了。

    曹芸和王梓桐就端著杯子回了座位。

    “你說……”王梓桐拉著椅子滑到曹芸旁邊，“綃綃她哥……真能把錢給她嗎？”

    “應該能……吧？”曹芸猶疑道，“要不給就直接不說不就得了，綃綃那脾氣也不可能主動找她哥要錢，既然都說了，應該就會給吧？”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哥哥想給，爸媽同意，嫂子呢？

    這可真不是個愉快的話題。

    “哎，其實我一直都沒搞明白。”王梓桐問，“就綃綃她哥自己手裏有兩百萬，爸媽手裏有幾十，她嫂子也得有點錢吧。就算她娘家家庭狀況不好，她自己怎麽也得有點積蓄，拿出來湊一湊，也不是就完全買不起啊，還是有地方能買的起的啊。”

    曹芸本來已經把椅子轉過去了，她又轉回來了。

    “買的起？哪兒啊？回龍觀？上地？東五環？”曹芸歎道，“杜綃她們家可是老北京。”

    王梓桐不懂：“那又怎麽了？”

    “你不懂的。”曹芸給她解釋，“就北京過去這三十年裏，真正的老北京早就分化了，一大群老北京都給拆遷到你說的這些地方去了。回龍觀、石景山、門頭溝、馬駒橋，東五環都算是好的。可杜綃她們家呢，她們家從前老房子在建國門！拆遷之後在勁鬆買了房，可以說是非常英明了。”

    “她們家就一直都是呆在市中心城區的，紮根紮得特別深。像她們家這樣一直留在城區的老北京，你讓他去邊緣地帶，她受不了的。根本接受不了。”

    “你也別說買城區的老破小。她們就是從老破小裏出來的，升級住進了商品房，你想讓他們再住回老破小裏麵去？別想！這是社會階層的降級！跟親戚朋友跟前都抬不起頭來。”

    王梓桐目瞪口呆。對於像她這樣從外地來北京的人來說，這種邏輯根本無法理解。

    但是曹芸就能理解。

    “你也別拿我們家跟他們家比。杜綃家才是真正老北京，我們家是京郊農民。”曹芸自嘲，“我們家以前就住在現在北四環那塊。就因為是農民，所以院子大房子多，一拆遷，發達了。我爸媽就樂意住在遠郊區，圖的就是有院子有地。你讓他們住城區他們還不樂意呢。所以人跟人，完全不一樣，是沒法類比的。杜綃他們家現在就是……上不去下不來的，卡在中間晃蕩，最難受。”

    王梓桐就微歎，說：“杜綃以後怎麽樣，就看那男孩或者他爹媽能拿出來多少錢了。他的收入，每月扛兩三萬月供應該沒問題。就看兩家人坐一起能不能湊出個首付來了。”

    而杜綃在洗手間裏用洗手液把衣服上被咖啡濺到的地方洗了洗，正用幹手機吹幹衣服呢。

    幹手機轟轟的吹著，杜綃卻走神了。

    孩子該怨恨父母嗎？

    這父母把孩子撫養長大到成人，該盡的義務早就盡完了啊。

    杜綃從小都從來沒過問過家裏關於錢的事，她還記得她工作第一個月，領到第一份薪水時，歡天喜地的要交給媽媽。媽媽說：“不要你的錢，你自己掙的夠自己花就行。長大了，也該獨立了。”

    那時候她和媽媽都認為，雖然不用她往家裏交錢，但像她這樣自己花自己的工資，不再跟父母伸手要錢了，就已經是“獨立”了。

    也沒有什麽她“該得的”錢或者什麽。遺產才是孩子該得的，該平分的，財產是父母的，父母還活著的時候想怎麽分配，是他們的權利和自由。

    這些道理，網上經常有人說。杜綃常看見，很明白，很理解，也認同。

    但杜綃轉頭抬眸，就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

    真的……不怨嗎？

    她移開了視線，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看。

    怕在自己的眼睛裏，看到不想看的東西。

    黃總在中午的時候看見了石天進了hr總監的辦公室。他不動神色的悄悄注意了一下，石天過了半個小時才出來。hr總監送他到門口的時候，臉上帶著放鬆的笑，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黃總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下午hr總監去他辦公室談事情，黃總什麽都沒提，hr總監卻笑著說：“對了，中午小石去辦公室找我，您猜他找我幹嘛？”

    黃總挑挑眉，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情。

    hr總監哈哈大笑說：“他明天要去見女朋友父母了，毛腳女婿上門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麽，覺得我是全公司年紀最大的，跑來向我取經哈哈哈哈……”

    這倒是在黃總意料之外，他聽了也不禁莞爾。

    “那就等下周再跟他談吧。”他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