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綃有點懵。

    從石天第一次跟她說家裏是“種地的”後, 她就沒再追問過。她總怕問太多好像嫌棄人家是農村的似的, 她不想讓石天因此不開心。她自己本心裏, 也真的挺不想去多問, 怕知道了多了，就會想得多。

    但是……石天現在說的這個，跟她想象的……真的差得有點多。

    石天在桌子下麵握著她的手，很用力, 像是在告訴她：別擔心。

    可這不是擔心不擔心的問題, 這、這……

    相比杜綃的發懵, 石天的腦子可是清醒得很。

    為了今天, 他特地去請教了公司裏最年長的男人啊。hr總監跟他說得很明白了：

    第一, 禮物展現心意。你花多少錢孝敬未來丈人丈母娘，代表著你有多重視人家姑娘。

    第二, 要將自己的優勢擺給丈人丈母娘看。在丈母娘眼裏，別的都是虛的, 硬件條件好才是杠杠的。

    石天其實從來也沒想過欺騙杜綃什麽的, 杜綃如果問起他家裏，他一定會說的, 但是杜綃沒問, 石天自然更樂意杜綃是因為喜歡他這個人才想和他在一起, 而不是因為他家裏怎樣怎樣才想和他在一起。

    但此時此刻端坐在未來丈人丈母娘麵前，石天可不會傻到這會兒還含糊糊弄。他頭腦無比清醒, 知道該怎麽回答杜家人的每一個問題。

    杜媽媽其實並沒有完全消化石天的話, 她完全是下意識的、慣性的將話接了下去, 問：“那你現在自己在北京，一個人租房子呀？”

    在北京這種高房價下，杜媽媽也問不出“你買沒買房子”這麽犀利，可能會叫人難以保存顏麵的話。她的為人和性格，也隻能通過委婉的問“你一個人租房子呀”來確認一下石天的在房子方麵的實際狀況。

    “沒有。”石天齜牙一樂說，“那房子是我們家的，老早就買了。”

    “我高一的時候我爸帶我來北京參觀清華和北大，然後為了鼓勵我，就買了那個房子，在北三環。不大，才八十多平。他跟我說，我要是能考上清華，不用擠宿舍，就拿這個當宿舍住就行。”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說：“結果我沒考上……”

    他看杜家人都不說話看著他，連忙給自己找補：“不過我們學校也可以的，也是985。”

    於麗清反應最快，問：“小石哪個學校畢業的啊？”

    石天報了學校的招牌，於麗清笑著稱讚了他的學校，指著桌上的菜說：“嚐嚐這個排骨，媽親自下廚做的……”

    於麗清這麽一接茬，除了馬姐和小斌斌之外的茫然了一瞬的杜家人都回神了。

    “吃菜，多吃點，別客氣。”杜媽媽說。

    飯桌上的氣氛甚至比剛才還更融洽。

    石天看著自己碗裏堆得冒尖的排骨紅燒肉帶魚，覺得自己應該是順利過關了。他心裏開心，一反手就把最好的小肋排夾到杜綃碗裏。

    “多吃點。”他笑得眉眼彎彎。

    杜綃烏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低頭沉默的吃飯。

    有禮的客人都是掐著時間來，掐著時間走。吃完飯又在客廳盤桓了一個小時左右，石天起身告辭。

    杜綃要跟他一起走，石天微感詫異。這跟之前說好的不一樣，之前是說他隻吃頓午飯，而杜綃要按平時的慣例在家吃了晚飯再回去。

    杜媽媽也不想讓杜綃走，她有好多話要跟杜綃說呢。她就一邊給杜綃使眼色，一邊說：“不在家吃完飯啊？”

    杜綃低著頭換鞋，不去看她。蹲下身去拉靴子，說：“不了，我下午有事，正好和石天一起走。”

    當著石天的麵，杜媽媽也不好強留杜綃，隻好眼睜睜看她跟著石天走了。

    石天殷殷的跟杜家人道別，請他們留步。當著人家爸爸媽媽哥哥嫂子的麵，石天也不敢牽杜綃的手，就規規矩矩的和杜綃向杜家人道了別，然後進了電梯。

    電梯門一關，石天立刻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但凡見家長的年輕人，沒有不緊張的。

    石天看了眼杜綃，杜綃垂著眼睫，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石天想起來，從吃飯那時候起，杜綃就一直非常安靜，話少。

    “怎麽突然又跟我一起走了？”他問她。

    杜綃“嗯”了一聲，沒抬眼皮，淡淡的說：“家裏太吵，不想待了。”

    石天覺得杜綃的情緒不太對頭，但電梯很快就到了，他就牽著杜綃的手往外走。杜綃的手小小的，軟軟的，剛從家裏出來，還暖和和的。沒有抗拒，任他牽著。石天就稍微放心了點。

    但到了車上，杜綃還是這麽安靜。石天把車打著，開了暖風和座椅加熱，卻沒掛擋起步。

    “綃綃，”他轉頭看著杜綃，試探的問，“是不是生氣了？”

    “啊？”杜綃抬眼，眸子烏黑，仿佛和平時沒有兩樣，“我生什麽氣？”

    “就是……那個，我家裏的情況，”石天有些遲疑的說，“之前沒跟你說清楚……”

    杜綃就微微歎了口氣，看著他說：“你家裏情況比我和我們家人預期的都要好，我估計他們應該都挺高興的，有什麽可生氣的。”

    說的好像挺有道理的。

    而且杜家人之前待他是客氣有禮，但吃過飯之後，雖然依然客氣有禮，卻隱隱多了一分親近，石天是能夠感受得到的。或者這種親近，也可以換一個詞，叫作“滿意”。

    杜綃父母和哥哥嫂子，對他本人和他的家庭情況，應該是都挺滿意的。這一點，石天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但是杜綃……

    石天看了杜綃一眼，沒再說什麽，掛擋起步了。

    車快到國貿的時候，石天才開口。

    “我爸媽真的是種地的。”他特別誠懇的跟杜綃解釋，“真的，我一直就這麽說他們的。”

    搞種植業，可不就是種地嗎？字麵上來講，石天說的真不算錯。

    而且石天也不傻，他又不是不懂這麽說會誤導別人什麽，問題是石天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誤會。就像真正自信的人不需要向別人證明自己一樣，有身家的人不在乎別人以為他是窮是富。

    杜綃誤會了他的家庭情況，卻還開開心心的跟他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嗎？石天反而更喜歡這樣。

    以前媽媽給他介紹的那些女孩，明明對他家的情況都一清二楚了，還總是作出一副不了解又不在意的樣子。其實都是有跡可循，看得出來的。

    “說了沒生氣啊……”杜綃無奈的說。

    “其實吧，我跟你說是這樣的……”石天一邊開車一邊給杜綃講，“我們家在南寧也有房子的，但是我爸喜歡住在鎮上，離幾個種植基地也近，方便他管理。我媽呢，要跟我爸分開她就不太放心，就帶著我跟著我爸一起住在鎮上。我上學就上的是縣裏的學校，學校裏麵同學之間家庭經濟水平就差異還挺大的。然後我那時候也小，脾氣大，也不懂得收斂，我就被他們排擠了。”

    杜綃微訝，擔心的問：“校園暴力嗎？”

    石天說：“那倒還不至於。我個子大，家裏條件又好，沒人敢暴力我。就是我爸特別煩，聽說學校教學樓翻新，他給學校捐了筆錢。然後校長大喇叭裏給廣播了，結果同學就都知道我了，然後就有人總排擠我。後來我就考上了縣裏的二中，是我們那邊幾個縣裏最好的高中了。人再問我父母是做什麽的，我就直接回答：種地的。這就這麽著就說習慣了。高中我就壓著我爸不許瞎捐錢了，煩人。然後我高中就過得很平穩，很安靜，很好。”

    杜綃讓他逗笑了。

    石天看見她笑，也鬆了一口氣。杜綃沒有城府，七情都上臉，隻有委屈會壓在心底。石天見過她酒醉後壓在心底的情緒爆發，他了解到對杜綃不能隻看她甜美的微笑，還要看她眼底深處，到底是笑意還是淚意。

    他的女孩，不該受委屈。不論是從誰那裏，都不該。

    杜綃破顏而笑，車子平穩駕駛。再一個禮拜就是聖誕節了，路邊商場外麵的聖誕裝飾都已經搭好，隻差最後的裝飾，過節的氣氛已經醞釀出來了。杜綃就看著窗外街景。

    石天偶爾側頭一瞥，隻看見她後腦柔順的頭發。

    杜綃和石天走了以後，杜家的氣氛也放鬆下來了。雖然是自己家裏，但有客人在，還是重要客人的時候，怎麽也得端著點繃著點。在這一點上，主人和客人是一樣的。

    但這會兒杜家的氣氛是特別好。除了小斌斌了，每個杜家人的心頭都鬆了一口氣。

    於麗清眉目間帶著鬆快，給茶壺添了新水，過來給公婆續茶。

    “綃綃這傻丫頭！”她笑著說，“也不問清楚了，人家明明是搞種植的，她說人家是種地的，害咱們都以為小石家裏是農村的，白擔心一場。”

    雖然被罵“傻”的是自己親閨女，可杜媽媽是真心讚同兒媳婦的話。不僅如此，她還連兒子一起罵：“還有你。你不是早就見過嗎？怎麽也糊裏糊塗的。”

    杜錦真心躺槍，想想當初石天在皇家飯店裏一臉誠懇老實的說“爸媽都在家種地”……杜錦就想磨牙。

    杜爸爸感歎了一句：“小夥子很不錯，方方麵麵都不錯。”

    雖然也不是特別清楚家裏有好幾個種植基地到底是個什麽水平，但很顯然石天的家庭情況比他們之前以為的強了太多。尤其是，石天在北京有房子！這一點真是大大的出乎了杜家人的預料。

    “你這嘴還真靈！”杜媽媽納悶的看著兒媳婦，“你說讓我多問問，我根本就沒抱什麽期望，我就想著，人看起來不錯，也舍得花錢對杜綃好，杜綃又樂意他……我想著就這麽著吧。誰知道多問了一嘴，還真問出來不一樣了。”

    於麗清就樂了：“就是，您看我說的沒錯吧。”

    她從聽到石天說“有房”開始，心裏就徹底的放鬆下來了。

    婚姻是需要經營的。

    家裏房子的事，她置之死地而後生，杜錦雖然選擇了向她屈服，但他心裏對杜綃始終是有愧疚的。杜錦心裏存著這個心結，她這個始作俑者就不得不小心翼翼，伏小做低。

    但杜錦的心結隻要一直在，對她的婚姻來說就是個潛在的威脅。她盡心盡力的幫杜綃介紹優質的男青年，也是想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

    但小姑子是個有福氣的女孩子，她和婆婆這邊替她操碎了心，她這邊不聲不響的就抓住一支績優股。於麗清感歎的同時，渾身都輕快了幾分，不說話的時候眼裏都帶著笑意。

    這是發自內心的高興，為杜綃，也為自己。

    要是能雙贏，誰又願意拉仇恨。

    “小石那個房子，他說80平，是兩居嗎？”杜媽媽忍不住問，又自己盤算，“兩居的話可不太合適，將來說不定還得折騰一回。”

    過來人都知道，要結婚要養孩子，那是寧買小三居，不買大兩居。

    杜錦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不是。是一居，大戶型的一居。”

    杜媽媽很意外：“一居？那將來肯定是要再折騰了一回了。”

    她又問：“他那邊什麽價位啊？具體在哪你知道嗎？我剛才聽他說，跟杜綃住得不遠？”

    “不遠。都在太陽宮。”杜錦一邊說著，一邊就用手機查了一下，說：“他那小區現在14萬一平米。”

    杜媽媽吸氣：“這麽高啊？”

    算下來，石天的那個一居室差不多一千萬出頭。跟杜綃家房子的總價差不多。

    “那肯定的。東北三環價格比咱們這邊高一大截呢。”於麗清說，“但他這個是不是在太陽宮也特別貴一點啊？我一個同事也住那邊，我記得她提過，那邊有好學校，學區內的就特別貴。”

    杜錦看了看，說：“這個不知道，不過他那個小區檔次很不錯，應該本身就比旁邊的小區貴點。”

    不管怎麽樣，杜綃找了個男朋友，這個男孩他已經在北京買了房。哪怕等以後結婚或者有小孩，這房子還需要再倒騰置換一回，杜媽媽這心裏一塊大石也算落下來了。

    她就覺得特別輕鬆。

    從杜綃搬出去之後，家裏看上去和和美美的，可她真的好久沒有過這樣輕鬆的感覺了。

    下午於麗清和馬姐一起去了家樂福。

    杜錦瞅著她們倆出門，才過去跟自己爸媽商量。

    “小石跟杜綃要是能成，他那個一居室肯定得置換一下。我想著 ，到時候把我手裏的錢都給綃綃添進去，讓他們按著出資比例公證產權。這樣將來不管怎麽著，綃綃能有個保障。”

    聽到兒子這樣給女兒安排將來，杜家二老對視一眼，都欣慰的長長籲了口氣。

    “我們手裏的錢，到時候也都給杜綃。”杜媽媽開心的說。

    在家裏房子這件事上，女兒吃虧太多，還傷了一回心，等到她出嫁，家裏能給多少，杜媽媽下定決心盡可能多的給杜綃，讓她帶走。

    這兩個人就是主意大。

    杜爸爸暗歎一聲，摘下眼鏡擦了擦，問杜錦：“這個事，綃綃跟我們說了。但是你告訴我，這個事，你跟麗清溝通好了嗎？”

    杜錦的眸中有複雜的情緒閃過。

    他垂下眼睫掩住，過了一會兒，抬眼。

    “不用擔心她。”他說，“這個事就這麽定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