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十二節剜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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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上陽宮宮頂,看著孤葉與小博嬉戲,孔雀覺得滿心的悲哀,他覺得孤葉真真的傻,她為何會這般愛著慕童呢?她難道不知道慕童隻在利用她嗎?屈指算來,她嫁給慕童已經七年,七年,那麽漫長的歲月,她難道真的不知道慕童待她並非真心?鮫皇封印她的記憶,就是為了不讓她傷心吧!讓她相信慕童為她營造的那虛幻的美景。
小博歡快的笑著,他伸出剛剛幻化的雙腿,吃力的走動著,一如人類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兒,他越來越可愛,越來越像慕童,簡直一模一樣,真真的可笑,一個人類與鮫人混種的孩子,竟然具有鮫人的特性,卻有人類的心。
火兒和羽墨歡快的在屋簷上跳來跳去,兩個妖獸完全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麽,真真的奇怪,以火兒敏感度,他怎麽可能完全沒有意識到將要發生的危機?孔雀仰起首,蒼翠的碧空沒有一絲雲氣,安靜得令人有些心酸,孤葉!你的心,就像今日的晴空一樣吧!
火兒突然轉過身,澄黃的眼眸閃爍著淡淡的光,孔雀知道他已經發現了自己,他卻沒有心動任何人,隻是搖搖擺擺的走了過來,從他眼中光孔雀突然發現他也許已經洞悉了一切,隻不過,他不想讓任何人發現,是為了保護孤葉嗎?一定是吧!在他的心裏,孤葉就是他的母親。
坐在屋簷上,火兒站在孔雀的肩頭,孔雀覺得很安靜,四周安靜得幾乎聽得見火兒細細的**聲,他突然吱吱的叫了起來,孔雀聽到了他內心的不安,伸手輕輕撫了撫火兒,讓他安靜了下來。“你不說,是因為你知道一切都不可逆轉吧!”
火兒立時安靜了下來,他側首看著孔雀,仿佛在猜測孔雀的真心,“沒關係,火兒,真的沒關係,你應該知道,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保護孤葉的。你應該明白,我對她的心,永遠不會改變。”
火兒跳了起來。他很快樂的飛到庭院中,與羽墨一同陪伴著小博,他不時抬首看著屋簷上的孔雀,眼中的神情仿佛在告訴孔雀,他相信他。能讓火兒相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希望自己不會讓他失望, 是的,真真的希望自己不讓他失望,可是自己同樣也希望慕童不會讓自己失望。
天色過午慕童才回到上陽宮。他仿佛已經喝過酒,滿麵漲紅,看到小博。他麵上立時浮出欣慰的神情,他眼中深厚的感情告訴孔雀,他是真心的愛著小博,可是眼中那濃烈的情感在他注視孤葉時,便在瞬間完全消失了。
“孤葉。今日閣主大人召我去了,”用膳的時候。慕童終於說話了,他微笑著注視著孤葉,滿麵偽裝出的笑與關懷,“他隻是問了你的近況,孤葉,他真的很關心你。”
孤葉麵上的笑那般的歡快,“是嗎?我聽旁人說閣主大人最近不太舒服,他總是不肯見人,就連陛下都無法見到他,我想他一定很想念我們,他之前一直說想見一見小博,我寫信告訴他小博的魚尾已經幻化為人腿了。”
慕童心事重重,他仿佛已經無法再偽裝下去,隻是不停的微笑,將麵前的醃鹿肉一掃而光,因為凜冬的緣故,帝都的蔬菜與鮮肉的價格已經高到常人無法企及的地步,雖然慕童貴為王子,可是每月他隻有固定的俸銀可以使用,根據慣例,他無法從自己的家鄉獲得半枚銅錢的支持,所以這個冬天以來,火兒和羽墨偷偷的到珍獸苑偷了無數的鹿回到上陽宮,孤葉命人將它們醃製成肉幹,這些時日以來,醃鹿肉已是最珍貴的美味,究竟閣主大人要讓這個冬季持續多久呢?
“孤葉,你想回寧州去嗎?”慕童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們一同回寧州去,在那裏,小博會過得很幸福,他會得到你想要給他的一切幸福。”
“寧州?”孤葉將鹿肉喂到小博口中,看他微笑著細細咀嚼,“其實我並不是太喜歡寧州,我總覺得那個地方很陌生,非常的陌生,那裏不是孤葉的家,從來都不是。”
心中一陣急跳,原來孤葉並不喜歡寧州,那麽她喜歡摩羅嗎?她會喜歡摩羅嗎?看慕童的神情,他似乎也很意外,意外得他不知要如何回應,他愣怔了半晌,才輕聲道:“原來你不喜歡,為什麽?寧州幾乎是這世上最美的地方,為何孤葉不喜歡呢?”
“因為我覺得這世上最美的地方是銀月城,”孤葉的神情告訴孔雀,她說的是實話,孤葉畢竟是鮫人,無論她怎樣否認,都無法否認自己來自於血緣的愛,“我記得銀月城裏有一個白色的宮殿,我藏了一個秘密在那裏,一個不能告訴其他人的秘密,那裏是這世上最美最美的地方。”
秘密?什麽秘密?也許隻是因為孤葉的記憶被封印了,所以她才會這樣坦誠的將自己心裏的秘密一一道出吧!若她的記憶沒有被封印,她一定會告訴慕童這世上她最覺得最美的地方,就是寧州!
“什麽秘密?”慕童的眼中泛起了渴望,他一定也沒想到孤葉的心裏也會有秘密吧!“可以告訴我嗎?”
“鮫皇大人說過,這個秘密不能告訴其他人,”孤葉皺了皺眉,隨即展顏笑道:“就算可以,我也想不出那個秘密是什麽,我似乎忘了許多許多的事,許多重要的事,我甚至忘記了怎麽回銀月城,我想鮫皇大人不想讓我起一些東西。”
是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鮫皇究竟在防範什麽呢?孤葉身上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要鮫皇這般的防範?
孔雀疑惑不解,他垂首看了看火兒,他懶洋洋的躺在羽墨的犄角間,仿佛早已置身事外,根本不想再理睬將要發生的一切。
究竟是怎麽回事?孔雀坐在屋簷,緊皺著眉頭看著火兒,這家夥究竟怎麽回事?為什麽他從自銀月城回來之後,便變得有些怪異。變得有些不問世事的感覺,他究竟怎麽了?
默默的等了一整日,慕童始終沒有拿出那個瓷瓶,在欣喜的同時,孔雀又覺得隱隱有些失望,若慕童不顧一切的讓孤葉服下那藥該有多好,自己可以為孤葉……。
“你在想什麽?”聽到赤瞳的聲音,孔雀轉過身,一個酒壺迎麵扔了過來,下意識的接住。赤瞳笑道:“那是千日紅,我特意命人自摩羅的城下挖掘出來的,聽聞是摩羅從前的百姓。祝賀自己的小孩滿月時飲的酒,這一壇,是埋藏在摩羅皇宮下的,應該是摩羅的國主在自己的小孩子出生時,埋藏在地底的。”
黑陶的酒壺。帶著泥土的腥味兒,酒壺的縫隙間,隱約還能感受到細細的泥土,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究竟在什麽地方感應到這泥土 ,那般的芳香。令自己那般的愉悅,有一種回到家的觸感,是的。回到家的觸感。
打開酒壺,喝了一口,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赤瞳微笑起來,“你喜歡嗎?我想你應該會喜歡的。因為它能告訴你家的味道。”
回到閣中,百曉生卻出城去了。他去了自己冥想的地方,幾日內都不會回來,孔雀徑直回到自己的房間,細細的把玩那個酒壺,千日紅!好奇怪的名字,細的把玩那個酒壺,千日紅!好奇怪的名字,就算是自己的孩子出生,這酒埋在樹下一千日,那便是三年……。
仰頸喝了一口,那醇厚的口感令孔雀有些迷醉,禁不住又喝了一口,酒的後勁很大,孔雀覺得自己累了,他躺倒在床榻之間,迷糊了過去。
夢,一定是夢,孔雀看到了摩羅城,那應該是幹季,滿城的鳳凰花開得如火如荼……,在美麗的鳳凰花樹下,一個威嚴的男子注視著一個正垂淚的女子,“你應該知道摩羅已經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如果你不答應,摩羅就將滅國亡種。”
那女子抬起首,孔雀一見她淚流滿麵,便心痛如摧,怎麽會?自己為何會對這個女子的眼淚感到這般的痛苦,她是自己的親人,可是自己怎樣也無法想起她來,“我明白的,從大祭師到訪過後,我就知道保不住咱們的孩兒,可是我求求你,至少讓我留下一個。”
“一個?”那男子苦笑了起來,“真的大難臨頭,不要說一個,就連一根草都留不下來,你不知道天機閣是多麽可怕的組織,帝都建立幾百年了,天機閣每每要除去的諸侯國,自來便是雞犬不留,我們也不會例外,所以,為了將來,現在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那你允許我留下來陪著你吧!”那女子咬著牙,抬起首,滿目的淚,那般的楚楚可憐,“我說過,我會永遠伴著你,無論天涯、無論海角,就算進入封印之地,我也會陪伴在你身邊,我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好吧!”那男子淒然的笑著,“我知道就算不應承你,你也不會離開的,既然命中注定如此,那麽我們就一同去麵對死亡吧!”
從夢中清醒,孔雀覺得那般的詭異,自己在夢中看到的,是遺留在酒中的記憶嗎?為什麽自己能夠看到,這些記憶是誰留下的呢?那個男子,還有那個女子對於自己而言,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還是在夢中嗎?孔雀覺得自己仿佛在掙紮,在黑暗中掙紮,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在摩羅國曾經聽到過的,是摩羅的大祭師,他仿佛很興奮,也很快樂,“你又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你回來聽一聽你父母的聲音,他們是摩羅的國主和王後,那個時候,你還未出生,我忘記告訴你,你一出生,便離開了摩羅,這數十年來,你一直都沒有回來過,我常常對國主說,一個人離家太遠、太久,就會忘記回家的路,幸好你沒有忘記。”
沒有嗎?其實自己根本不知道那條路在何處吧!父母?這個詞對自己而言,實在太遙遠了,自己的父親是天,母親是地,父母?真真的可笑,禁不住冷笑起來,“我回來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我在什麽地方。”
“是啊!”大祭師有些傷感。“我明白的,其實你不用太傷心,你的命運之輪已經在旋轉,很快你就知道你來自何方,將要去往何處了,我想我真的太老了,有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想要和你說說話,可惜我留在凡世的魂魄實在太少太少,除非你自己來找我。我是無法出來見你的,你想知道什麽?我可以告訴你,一切都可以。”
“我是誰?”孔雀冷冷道:“我究竟是什麽人?”
“你?”大祭師笑了。笑聲很慈祥,“你是你父母的孩子,你是摩羅的未來,你身負重塑摩羅的重任,你是阿修羅王的後裔。孩子,你是摩羅國唯一的希望。”
唯一的?那麽赤瞳呢?禁不住冷笑起來,赤瞳一心的認為自己是摩羅國的國主,他甚至將風虎軍團召回了帝都,自己是不被認可的王子,那些摩羅國的遺民。怎麽可能認可自己?更何況,自己就算是摩羅的王子又有什麽意義呢?重塑摩羅?阿修羅王的後裔?真真的可笑。
“你不用奇怪,”大祭師柔聲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或許那個被篡改過的記憶之蠱已經讓人竊取了本應屬於你的一切,可是我留給你的,遠遠比你能夠想象的多得多,我無法對你講述得太多,我隻想告訴你。你的命運之輪已經開始旋轉,命中注定的一切。都將盡情的綻放,你很快便能知道自己的命運究竟走向何方了,孩子,喝完千日紅吧!那是你的父母為了慶祝你出生所埋下的,它已經等你等得太久了,有的記憶,你若再不喚醒,也許就會永遠的沉睡下去了。”
永遠的沉睡下去?孔雀垂首看著手中的酒壺,喚醒那些沉睡的記憶嗎?那些記憶裏都有些什麽呢?仰頸將壺中的酒盡數飲下,卻了無睡意,甚至感覺不到醉意,孔雀隻看見摩羅國的鳳凰花千秋萬世的招搖,原來那些記憶便在這此處。
忍不住沉沉睡了過去,夢境之中,除了茫茫的雪原一無所有,對了,還有那幢破舊的老房子,非常破、破得一陣風就能將它吹倒的老房子,又老又舊又破,還有房子外的森林,蒼翠而寒冷,幽幽的藍光伴隨著寒氣封印著自己的記憶。
那是什麽樣的地方呢?那般的熟悉,仿佛自己生來就是為了要回那裏一般,眨著眼睛,竭力的想要將越來越模糊的那幢老房子看清楚,可是它卻快速的隱藏在雪霧之中,那雪霧好大,遮天蔽日一般,整個世界都被雪霧所掩蓋了。
“孩子,你看到了嗎?”大祭師的聲音仍然那般的慈祥,他仿佛在輕笑,又仿佛在遺憾,“我知道你看到了記憶,可是你還無法破解,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傻孩子,你太累了,就好好兒的睡一會兒吧!等你醒了,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如孩子一般真的睡了過去,仿佛重又回到母腹一般,睡得安心而又酣暢淋漓,許久許久沒有這般的熟睡過,直是要睡死過去一般。
“孔雀,”碧潮好奇的看著孔雀,仿佛不相信他在短短的兩日之內會憔悴如斯,“閣主大人回來了,他想見你。”
梳洗過後,孔雀覺得自己的精神一振,夢境的一切都隨著流水冉冉遠去,自己是孔雀,孔雀無數次的告訴自己,不是夢境之中的那個孩子,那個孩子與自己無關,沒有一絲的關係,這般的笑著,可是心卻是悲哀的,異樣的悲哀。
“孔雀,慕童飲下那瓶毒藥了嗎?”百曉生沒有停頓,他隻是淡然的這般問,仿佛是再轟然自然不過的事,“他飲下那瓶毒藥了嗎?是你親眼見到的嗎?”
“回大人,”孔雀稍稍猶豫片刻,他淡然一笑,“沒有,莫童至今還在猶豫。”
“比我預想得久多了,”百曉生扔掉手中的朱筆,淡然一笑,“也罷,既然他做了不決定,那麽就由我來幫他吧,碧潮,去傳慕童,就說我想見他。”
碧潮回來得很快,她身邊卻空無一人,“閣主,慕童殿下出城去了,他不在上陽宮中,聽聞青州王病了,病得非常厲害,聽聞是在胭脂巷中了毒,藥王穀的人為青州王解了毒,慕童殿下一直陪伴在青州王病榻旁。”
是為了逃避嗎?還是隻是為了拖遲一些時日呢?
“我知道了,”百曉生的聲音很冷酷,他仿佛並不相信,可是也不置疑,“既然子房病了,那麽我理應去探望,孔雀,你陪我一同去吧!我也想孤葉了,她寫信給我,說小博的魚尾已經幻化成腿,你知道嗎?當鮫人的魚尾能夠幻化為腿時,他便擁有了靈氣,那靈氣能夠讓他暢遊七海,如果我記得不錯,小博今年隻有六歲,六歲的鮫人便擁有了雙腿,我想小博一定會是這世間最厲害的鮫人。”(m.101novel.com)